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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牛鬼蛇神
    折可求战死,对其他各路西军将领带来的冲击,远比丢掉一两个城池来的严重。

    西夏主帅任得敬又适时放出了此次西夏南征有金国‘六万’大军助阵的消息。

    一时间,已赶至保安州外围战场的各路西军迁延不敢前,眼睁睁看着保安州城被破。

    十六日,金夏联军突破城垣,攻入城内。

    节帅佟威率领家族子弟与敌展开巷战,战至午后未时,仅剩三十余人的佟威被围姜太公武圣庙。

    任得敬劝降不成,命军强攻,佟威身披二十余创,战死武圣庙。

    未时一刻,佟夫人领全家妇孺二十三口,于节帅府内引火自焚。

    一夕之间,在此绵延了数百年的佟家几乎灭门,仅剩在金国中京路大凌河一线为楚王作随军参赞的佟琦一根独苗。

    当日黄昏,金夏联军占据全城,随即开始劫掠屠杀。

    城中百姓哀嚎彻夜不止。

    十七日清晨,任得敬、完颜谋衍携带城中所得大量军械粮草,转向东进。

    临走前,放了一把大火。

    一直停留在保安州西八十里的秦凤路安经略刘叔平得知金夏军东进,这才率部拔营,小心翼翼前进,于翌日天亮时赶到了保安州。

    而此时的保安州城内已成一片死地,到处烧黑的残垣断壁和无人收敛的西军尸体。

    刘叔平带人经过城中武圣庙时,命人收敛了佟威被砍去了头颅的尸体。

    “哎!佟节帅力战殉国,佟夫人率全家慨然赴死!可歌可泣,可歌可泣啊!”

    刘叔平触景伤情,以官袍擦了擦泪湿眼角。

    却不料,属下一名格外健壮的中年提辖官却抱拳道:“前日额们军若不停下观望,或许尚能避免保安州悲剧!如今贼军急速东进,必然是想打开通往东京道路,还请大人速速联络各军,追击围堵,以免眼前悲剧再次发生啊!”

    这话说的虽情真意切,但指责甚至指挥上官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刘叔平不由大恼,两日前,这货就逼逼赖赖催促刘叔平率秦凤军急进,当时刘叔平念在他是自己亲兵出身的份上,忍着没计较。

    不想,今日他又当着众多秦凤军将领的面造次,当即喝道:“我军仅一万多人,金夏联军四十万,本官怎能带着弟兄们前去送死!”

    所有人都听出刘叔平生气了,那小小提辖却一杠头,道:“那任得敬是在吹牛!便是有金人助战,也凑不出四十万人来!大人莫被他吓破了胆!若大人害怕,便给下官一支千人马军,下官去.”

    “放肆!”

    刘叔平怎会不知道任得敬号称的‘四十万’大军有水份,这只是他避战的一个说辞而已。

    这提辖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却完全不懂一个人情世故,甚至当面说出了‘若大人害怕’之类的话。

    刘叔平喝了一声后,当即喊道:“来人啊!将泼韩五拉下去,斩首!”

    随即一帮军将为其求情,这泼韩五虽不会做人,但打仗勇猛的很,次次争先,事后军官便是被各位上司人抢走做了人情,也只需一顿好酒便能将人安抚住。

    说起来,大家都欠他些人情。

    刘叔平对这韩提辖同样又爱又恨,爱他能啃硬骨头身为军将,手底下总得有些个身负真本事的好汉。

    恨他,就如眼前这般.口无遮拦,持功桀骜,不知给上官脸面。

    但让他真的杀了韩提辖,刘叔平还有些不舍得。

    眼见众将求情,刘叔平借坡下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五十军棍,即刻执行!”

    有两人上前要擒韩提辖双臂前去受刑,那韩提辖却一抖膀子将两人甩开,犹自道:“打便打,额自去,谁要你们来押!”

    晨间一个小插曲,未能改变刘光世任何想法,简单帮佟家收敛了尸首后,便在城外驻扎下来。

    派人往东打探消息的同时,也在等局势进一步明朗。

    只不过.

    是夜,身体素质像牲口一般的泼韩五,五十军棍竟一点事没有,甚至胆大包天到鼓动一帮手下兄弟,趁夜离营,往东去了。

    而整个西北战场,仿佛被折可求、佟威接连战死的消息震慑住了。

    金夏近二十万大军,一路东去连破八寨三城,其中多数城寨在大军来临前,守军已逃走,有些惊慌的将领,甚至连粮草都没来及搬运或者焚毁。

    凭白资了敌。

    便是有些悍不畏死的小股部队沿途阻截,也往往撑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打散。

    一路畅行无阻的金夏大军进入河东路,直到二十五日兵临太原府城下,才第一次遇到了像样抵抗。

    连攻两日后,见太原城坚不克,完颜谋衍力压任得敬,决意不顾太原,自此南下进发齐国京西路。

    京西路紧邻开封府,已是东京最后一道屏障。

    但这个决策也冒着极大风险,首先尾随在大军之后的秦凤军、京兆府信安军、威胜军以及麟府路折家军残部,已汇聚了六七万人。

    这些人虽被保安州一战吓破了胆,但始终跟在后头,万一金夏大军进攻不顺利,便可能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危局。

    这便是任得敬不愿再继续冒进的原因,但完颜谋衍却知道,此次金军翻越大鲜卑山西进,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今,只解海陵王在大凌河前线的困局,已不解渴了。

    若能一战破了东京,齐国大后方糜烂,那么进退两难、被前后夹击的人,就要变成那齐国楚王了。

    唯此,方可逆转攻守之势。

    最终,二十八日,金夏大军在太原府左近一番劫掠,补充军资后,果断转头南下。

    太原守将王秉似乎猜到了金夏军的战略意图,当日派出了城内仅有一千马军,试图骚扰金夏南下。

    却不料中了铁浮图的埋伏,交战不足一刻,齐军大败,生还者不足四百。

    如今的重甲骑兵,便如后世一战时期的可以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坦克。

    要么以同样装备的重骑拼消耗,要么重现唐时天下无敌的陌刀军阵显然,太原府不具备这等实力。

    金夏军扬长而去。

    二十九日,折彦文率折家军残军以及沿途收拢的溃散将士共计九千,抵达太原府。

    知府田饶亮不敢开门,几日间已瘦脱了相的折彦文在城门外泣血求助,恳请田知府发兵,随他一起跟踪金夏军,以图再战之机。

    坚守太原府是田饶亮的职责,但派兵出城前几日守将王秉又不是没试过,凭白死了那么多将士。

    知府推诿,与西军颇有关联的王秉见折彦文模样于心不忍,当即对田饶亮抱拳道:“府尊,金夏军南下,必是要攻东京!东京若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下官愿只带亲兵随折将军南去,请府尊定夺!”

    听王秉不带走守军,田饶亮叹道:“如此也好。”

    三十日,信安军邝道固、威胜军荊超率各部途经太原府,经一夜休整,跟随金夏军步伐,往南去了,只不过始终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十月初一下午,秦凤路经略刘叔平的队伍却在太原府外盘桓了一日。

    看似在追击,却也像是近距离观察齐国局势,好在最短时间内作出正确决策。

    金夏军完美发挥了机动能力强的特点,进军异常神速。

    京西路节帅冯双元九月二十一日收到了金夏大军围困保安州的消息,二十二日收到了西军之望折可求以及保安州节帅佟威战死的消息。

    还不等他将如此震撼的消息完全消化,十月初金夏军已连下怀州、孟州,于初四日进逼西京洛阳城下。

    这里,已是东京前面最后一座重镇了。

    西军战败的消息,齐国高层文武虽知,却并未第一时间选择公之于众,以免人心慌乱。

    可当金夏军前锋突然出现在城下,犹如神兵天降到了齐国腹地,洛阳军民自是惊慌失措。

    初四下午,西夏军前锋官赏者埋命数百臂力强劲者,将千余封书信射入城内,信中言道:金齐本为友邦,齐国楚王却不顾邦谊,挟持大金皇帝,祸乱金国金夏联军此来,并非针对齐国军民,只为惩治权臣楚王只诛首恶,惩其家眷,余者自安。若开城迎金夏天军,我军入城后秋毫无犯;若妄图顽抗,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西夏远比金国要汉化的早,朝中同样有众多汉臣。

    而这劝降信,便出自南征主帅任得敬之手,想来,他对齐国局势关注已久。

    不得不说,他选在此地此时广发劝降信,非常毒辣。

    此地为西京洛阳.本就是保守派的大本营,当初楚王擅权,罢免了许多不配合的官员,这些官员罢官后大多聚在了西京。

    后,东京田改、宣德门之变,一些士绅受到打压后同样跑来此处。

    再有当初程壁雍以‘清君侧’的名义在京西路发动叛乱,虽历经数年后被冯双元平复、程壁雍被灭族,但冯双元为安抚当地,并未清算那些和叛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当地世家。

    若齐国太平,借这些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生事。

    可眼下.

    城中怀恨楚王者不少,任得敬先在信中将楚王与齐国作了分化,后又以‘秋毫不犯’和‘鸡犬不留’两种结果做出了威胁。

    即便冯双元见信后,当即命军士全城搜剿销毁射入城中的劝降信,可依然有相当一部分落入了有心人之手。

    初四当晚,西京大儒卢应贤家中小聚五六人。

    密谋至亥时,依然没能拿出个准当主意.众人皆知,金夏所谓只诛首恶的保证完全做不得准,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楚王倒台,那么他扶植的嘉柔必定也要被赶下台,包括此时依附楚王的满朝重臣,都得换人。

    不管金人再扶植谁、或者干脆将齐国纳入金国版图,也总需要人做官、需要人帮他们收税吧。

    卢应贤这一派被楚王打压了,岂不是金国天然需要的合适官员。

    到时,查抄楚王一系官员家产、清算淮北派系,仅是想想其中的油水,便让人止不住的哆嗦啊!

    但.此事风险也很大。

    以前,他们至多算是和楚王系政见不合,若这回明确投金,金夏大军攻破东京一切好说。

    若攻不破,待楚王缓过劲来大家都得吃九族套餐。

    见卢应贤迟迟拿不定主意,阜昌十一年从祥符迁来洛阳的孙邦低声道:“卢公还犹豫个甚?卢公女婿就在冯双元手下当差,只要咱们迎大金将士入城,瞬息可至东京!届时我等黜了那傀儡长公主,再立新君,方可还我大齐内外一片清明啊!”

    孙邦小有激动,说话间,面皮微红,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

    在场几人都知晓,孙邦的兄长、原户部度支郎孙启在阜昌十一年的宣德门之变中,被楚王手下斩杀。

    当时孙邦没参与此事,但家中顶梁柱不明不白的死了,自是吓的胆战心惊,当年便带了全家迁来了洛阳。

    可以说,他和楚王有大仇。

    眼看此时有了报仇的可能,怎能不激动。

    可卢应贤却冷静的多,只见他稍稍思忖后,道:“先不急,明日我去寻韩昉,探探他的口风。”

    韩昉,原本也是西京保守派的旗帜人物,时常针砭朝政、言辞犀利。

    阜昌十年,被淮北请去了蔡州文学院担任院士,可即便端了淮北的饭碗,依然时不时会批评楚王几句。

    众人觉着,此人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也有聪明人,看出了卢应贤的深意.若韩昉开口骂陈初,自然会给某些人留下一个‘楚王自己人都骂他’的不得人心之印象。

    同时,若日后金军进展不顺、楚王未倒,韩昉也可以推出来当挡箭牌。

    卢应贤所思所虑,初看面面俱到、进退自如。

    但此事若被淮北系官员知晓,譬如蔡源、陈景安,两人大概会嘲讽一句,‘这般谋取天下的凶险之事,还如此谨小慎微、爱惜羽毛.想上牌桌当赌徒,就要有输掉全部身家乃至一家性命的觉悟,瞻前顾后,只会满盘皆输!’

    总之,随着这次金军漂亮的千里转进,齐国内部早已蛰伏起来的牛鬼蛇神,又纷纷冒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