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听着韩癀的话,顿时感觉到了敏感,道:“老师,您是《天启实录》的副总裁,还管《三朝要典》的事?”
每朝皇帝之后,都会有一本实录,《天启实录》,就是要记录天启一朝的功过是非,简而言之,是对天启一朝的盖棺定论,是天启的,也是天启朝臣的。
是以,《天启实录》怎么写,基本就决定了天启朝臣的命运。
而《三朝要典》,是从神宗,泰昌到天启的三朝大小事的记录,原名是《三大政纪》,时人称之为《三朝要典》。
内容最为关键的,就是三大案:挺击案,红丸案,移宫案。
原本三大案都是有清晰结论的,但先有霍维华上书,后在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编修之下,完全推翻了原有结论,并且,加上了‘结案语’。
有天启御批,这就等于,将三大案,或者说东林党给定性了。
这本书,从天启三年开始,到天启驾崩前三天,才堪堪编修完成。
是以,相比于实录,《三朝要典》更为可怕,是东林党人的‘罪证’。
阉党也是借由这《三朝要典》,对东林党进行了疯狂屠戮。
东林党人自是无比痛恨!
韩癀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还是翰林院事。”
温体仁目露凝重,道:“老师,您打算怎么做?”
《三朝要典》,是先帝批准的,又是黄立极等人主导编修,魏忠贤等阉党的利器,当今陛下态度不明,种种情形复杂交错之下,谁人敢动?
韩癀微笑,道:“这《三朝要典》确实暂时不能动,但我打算,将这《三朝要典》的前前后后,所有事情,如实写入实录里。”
温体仁双眼微睁,心惊肉跳。
真要是这么做,就等于是向魏忠贤,向黄立极,向阉党开战了!
黄立极是首辅,魏忠贤依旧势力庞大,不说真的做了,就是这话传出去,或许下一会儿他们就将被直接送入西厂大牢了!
温体仁沉色下来,双眼严肃,道:“老师,学生认为,此事,暂时先不用公之于众!”
韩癀看着温体仁,突然笑了,道:“你认为,我会在翰林院编修?君子不立桅樯之下,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温体仁心里长松一口气,要是韩癀执意在翰林院大张旗鼓的编修,他就得考虑再次逃出北京了。
“学生多虑了。”温体仁面露一丝微笑。
韩癀忍不住的轻叹一声,道:“时局如此,我等也不得不小心从事。对了,叶福州过世,叶家人找过你没有?”
叶福州,叶向高,因为是福州人,所以被称之为叶福州。
叶向高在十月初病逝,朝廷依照惯例给予了抚恤,谥号。
又因为整顿福建转运司的事,叶家牵涉其中,被锦衣卫抓了不少人。
温体仁点头,道:“收到几封信,倒是没见到人。”
韩癀摇了摇头,道:“想办法救一救吧,叶福州尸骨未寒,就抓他的家人,实在说不过去。”
温体仁若有所思,道:“学生来想办法。”
韩癀嗯了一声,忽然又振奋的笑着,道:“多年未见,来,我来考考你的学问有没有落下,咱们,就以这片竹林为题……”
温体仁进士出身,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然不惧,从容的听着。
……
晚间,坤宁宫,寝宫。
硕大的床上,崇祯,周皇后,妙妙围在小桌旁,小桌上是一个小火锅,三人涮着肉,吃着菜,热气腾腾,没有丝毫冷意。
妙妙穿着白色的单衣,不停的往锅里放肉,放菜,崇祯嘴里正吃着一块肉,见状就道:“慢点,慢点……”
妙妙不管,放完这一边,拿起碗就站起来,开始往碗里扒另一边的菜。
扒满一碗,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曹公公,酱料。”
曹化淳闻言,连忙转身,从宫女手里端过盘子,笑呵呵的道:“是。”
妙妙又扒拉一碗的酱料,盘腿坐下,一抹嘴,大口的吃起来。
崇祯见着,不禁摇了摇头,道:“小丫头,你不懂吃。”
妙妙根本不理会,就一个劲的往嘴里塞。
周皇后笑着道:“陛下,她还小,哪里知道这些。”
崇祯瞥了她一眼,目光不满。
本来今晚还想继续努力的,却被这小丫头的突然到来给坏了计划。
周皇后抿嘴一笑,伸手给妙妙整理了下衣服,道:“慢点吃,慢点吃。”
妙妙这时候吃的忘乎所以,根本听不见,嘟囔着道:“府里没银子了,我爷爷让我来宫里吃……”
崇祯眉头一挑,登时明白,是他那老丈人使的伎俩,故意骗这小丫头入宫,说这句话。
‘短短时间,就垫付了七十万两,我这老丈人还真是有魄力,也有钱……’
崇祯暗自道。这嘉定伯,才这么短时间,就将近两百万两的银子花了出去,着实是大手笔。
想到这里,崇祯看向曹化淳,道:“你去,亲自去嘉定伯府,新年伊始,给嘉定伯府,赐菜三道,再加一些贡品。告诉国丈,就说妙妙今晚留宿宫里了。”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就出去。
周皇后见着,凑近一点,轻声道:“陛下,不宜对周家施恩过厚……”
崇祯摆了摆手,道:“国库空虚,嘉定伯为朕垫付那么多银子,朕还不上银子,只能恩赏一些,暂做补偿。”
大明国库空虚,是世人皆知的事。
周皇后倒是不知道具体多少,宽慰崇祯道:“陛下,父亲那边,一定也会体谅陛下的。”
崇祯笑着给周皇后夹了些菜,心里暗叹:他那老丈人敛财手段了得,保密也做得好。
将来事发,崇祯还得设法周全,瞒过他这单纯的婆娘才行。
周皇后见崇祯给她夹菜,笑容更多,拿起酒壶就给崇祯倒酒。
王承恩见帝后这么和谐,微微低头,脸角笑容一闪而过。
妙妙只顾低头吃菜,抬头夹菜,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曹化淳带着锦盒出宫,内阁值班的小吏见着,连忙汇报给内阁。
灯火通明的内阁,脚步匆匆,却没有多少声音。
六位阁臣,今夜都没有回府,全部在各自的班房忙碌。
今夜,是天启七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越过明年,就是崇祯元年的第一天。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人满怀期待,期盼着新朝新气象。
有人满心忐忑,恐惧于天启七年最后几个月延续到崇祯朝,一直延续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夜,在缓慢与飞快中,还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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