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的时候,沈一心能明显感觉到,额尔敦的后背在隐隐发抖。
说实话,此时的沈一心很想伸出双手,轻轻抱抱额尔敦。
只是无奈,不能动弹的沈一心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额尔敦继续诉说道:“加上今日,我杀了鬼沃赤……心里的惧意更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睡着以后,鬼沃赤的鬼魂会不会来找我……!”
说到这里,额尔敦忽然从喜床上一下子坐起来,黯然神伤道:“表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对于额尔敦杀死鬼沃赤一事,沈一心本只是猜测。
如今听额尔敦亲口承认,她免不了要小小地吃上一惊:“这么说……鬼沃赤当真是你杀的了?”
额尔敦透过两扇浓密又朦胧的睫毛,偷看沈一心一眼,再将眼睛看向自己那个已经湿了一大半儿的红色枕头,幽幽道:“这事……不用我说,表姐也应该早就猜到了吧?如今,表姐又为何反过来质问我?”
沈一心叹口气,心登时凉了半截:“额尔敦,鬼沃赤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也不应该亲自动手杀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生身父亲!你这是天理不容的……弑父之罪啊!”
额尔敦的表情……沈一心看不懂。
因为,他的脸上既有委屈,又有痛恨,还带着三分纠结,一分了然,一分得意……
“我不得不杀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倘若我不杀他,我就坐不上铎蠹的王位!”额尔敦的声音,似是在忏悔,又似是在炫耀,除此之外,更透露着一股决绝的狠戾!
“就为了坐上铎蠹王位?”沈一心不敢相信这个理由。
额尔敦神情复杂地看沈一心一眼,半晌,终是点点头,不轻不重道:“我不想骗你……倘若我骗你,大可告诉你,我是为了替母后报仇才杀的他。但我不是……我就只是为了要坐上铎蠹的王位。”
“为什么?”沈一心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她此刻明显察觉到了,额尔敦平静面色底下潜伏着的危险。
“为什么……?”额尔敦将沈一心的话喃喃重复一遍,再解释道:“因为我不喜欢受制于人,即便那个人是我父亲……也不行。”
唉!
沈一心在心底重重叹口气:这个小孩儿的心思,我果然是不懂的。他野心大,心思重,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理解的。可……他做了大王,铎蠹就会好起来吗?……也许吧!倘若他肯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定会给整个铎蠹带来福祉。毕竟,他在各方面的天资,都远超常人……
虽心里这般想着,但沈一心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眼下的处境。
毕竟,与一个“弑父”之人同待在一张床上,多多少少都会让人心有余悸。
更何况,这人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儿……
额尔敦重又躺下,对沈一心冷声道:“快些睡吧!明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只要再在铎蠹陪我半月,我定……放你回大祯。这回……我说话算话。半月……只要半月,我就能摆脱我母后和鬼沃赤的梦魇……到时,你就可以走了。”
方才,沈一心还觉得额尔敦可怕。
但听到额尔敦说的后面这番话,她又忍不住觉得他可怜。
这一宿,沈一心睡得极不安稳。
她一会儿被额尔敦的梦话惊醒,一会儿又被自己“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声吓醒,一会儿梦到刘峥仪被额尔敦处以了极刑,一会儿又梦到自己陷在一个巨大的白色泥团当中,挥舞四肢向路过之人求救……
“你鬼哭狼嚎些什么?谁要杀你?!”
听着耳边严厉的话,沈一心不由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发现,此时额尔敦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冷漠地看着自己了。
原来,已是次日清晨。
沈一心努力转动眼珠儿,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的婢女正在为额尔敦系腰间的黑色腰带。
额尔敦边将两只手举高,方便那婢女把双臂绕过他的腰身,边用两只眼睛看着屋顶,漫不经心道:“我今日忙的很。不过,我吩咐了专门的宫人,一会儿过来喂你吃早膳……”
“那任妹妹他们呢?有吃的吗?”沈一心突然打断额尔敦,迫不及待问道。
沈一心知道,任雪婵素日里最爱吃,倘若让她饿着肚子,定是要发脾气的。
“哼!”没想到,听了沈一心的问话之后,额尔敦竟冷哼一声。随后,他又将两只略带探究和嘲讽的眸子看向沈一心道:“什么任妹妹?我看……你最想问的是那个刘峥仪吧?”
沈一心刚要张嘴否认,就又听额尔敦继续道:“我已经好心饶他们不死了,他们却还想吃我的东西?想都别想!他们又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凭什么招待他们?”大风小说
语毕,额尔敦不给沈一心任何说话的机会,就直接将两只袍袖用力一甩,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沈一心在整张喜床上躺了大半天,总共有两拨宫人过来喂她用膳。
她约摸着,此时应该是过了晌午了。
既过了晌午,那我“红丝迷药”的毒,是不是就该解了?
刚如是想着之际,沈一心就觉自己胸口的膻中穴突然一松。
紧接着,她更觉一股热流先是直窜百会穴,之后又迅速行遍自己四肢。
她整个人……当即能动了!
沈一心试探着缓缓自喜床上坐起身子,微微转动了下自己酸疼的手腕儿,目光有意无意间落到额尔敦那个沾满了大半儿泪渍的红色枕头上。
要不是有这泪渍做证据,今日清晨看见那个臭小子的冷漠模样,我都差点儿要怀疑他昨夜冲我哭,是不是在做梦了!唉!那臭小子不管表现地有多么人小鬼大,终归也有脆弱的时候……仪哥哥!任妹妹!我得赶紧去瞧瞧他们怎么样了!万一额尔敦言而无信、杀了他们,那我岂不是……?!
想到这里,沈一心不敢再在喜床上多待。
她当即踩上喜床前面摆着的两只黑色马靴,“蹬蹬蹬”就往房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