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太阳偏西。
陈庆备了一壶浓茶,伏案奋笔疾书。
大早上的回了家还被嬴诗曼、相里菱絮叨了半个时辰,补了个回笼觉就睡到了现在。
因为头脑有些混沌,书写出的东西总要检查一遍又一遍。
“青霉素致死的原因,大概是菌种中含有杂质或其他有毒菌株。”
“研发的要点当以培养高产、纯粹的优质菌种为主,同时想方设法避免环境污染。”
“巴楚之地有一物名为青蒿,又名臭蒿,黄花蒿,冷榨其汁,可治瘴毒疟病。”
“麻黄草,取其精粹,可治喘哮。”
“乌头,解痉止痛,有大毒,可做外伤麻醉之用。”
“柳树皮……”
陈庆冥思苦想,把自己所知的贫瘠医药知识复述出来。
经费他可以提供,实验器具也可以打造,但是具体到一次次试错,则是一项漫长、枯燥的过程。
况且试药过程中,免不了会大把的死人。
按照他的估计,想要做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试药者堆满一个万人坑都绰绰有余,而且走向死亡的过程必然极为凄惨。
如果有朝一日被公之于众,必定天下哗然。
始皇帝绝对不会背这个锅的,定是有奸恶之徒滥用权职,违背圣意,犯下了这等泯灭人性,天理难容的恶行。
陈庆可不想哪天被挥泪斩马谡,就算能保下命来,往后也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人。
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赵啊老赵,为了大秦的医学事业,你就牺牲一下吧。”
陈庆把墨迹吹干,折叠好塞进袖子里。
“信儿,陪我去内库木料场。”
他冲着忠心耿耿守卫在门外的韩信招了招手。
有一样东西当初做出热气球的时候就想弄出来了。
奈何官卑言轻,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成熟才无奈地搁置。
这次正好顺道一起办了。
显微镜、望远镜,就算蒙也能蒙出一样来吧?
马车颠簸中,陈庆昏昏欲睡。
等到了木料场,相里奚正率领徒子徒孙干得热火朝天。
龙骨前后两端已经切割出巨大的豁口,丢弃在旁边的下脚料都有半间屋子大小。
“老泰山。”
陈庆笑嘻嘻地招手。166小说
相里奚紧张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才笑着应承下来。
寒暄几句后,陈庆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玻璃镜,说明来意。
这是从嬴诗曼的梳妆台顺来的。
之前上面还有雕工精美的紫檀木框,被他硬拆了下来,当做凸透镜的样品。
“贤婿,你找错人了。”
相里奚明白了他的意图,缓缓摇头。
“哦?”
“秦墨不能做?”
陈庆大感诧异。
他安排下的差事,秦墨从来没掉过链子。
得到否定的答案还是第一回。
“术业有专攻,秦墨也并非无所不能。”
“真要打磨也不是不行,就怕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差强人意。”
“你该去找精于玉器宝石打磨的匠人,而非是秦墨。”
相里奚耐心地解释。
陈庆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秦墨更擅长工造、机械,让人家去干宝石加工确实强人所难了。
“老泰山可有门路?”
“内务府有这样的人才吗?”
陈庆下意识问道。
“将作少府就有。”
“可是……若要像你说的那般纤毫不差,最好去找百巧楼。”
“咸阳以他家手艺最为精湛。”
相里奚介绍道。
“那我现在就去。”
“老泰山多保重身体,即使年底造不成巨舟,延缓些时日也不要紧。”
“阿菱最近埋怨了我好几回呢。”
陈庆作揖告辞,笑着打趣道。
“吾自省的。”
“累不坏的。”
相里奚豪爽地哈哈大笑。
——
百巧楼。
太阳西斜,街道上逐渐变得冷清。
门口的大路被挖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马车不通,生意比往常差了许多。
唯二的两名女子站在柜台前精挑细选,掌柜也不厌其烦地赔着笑脸。
光影一闪,两名气宇轩昂的男子走进大门。
掌柜诧异地看了一眼,但顾及即将到手的生意,便随便给伙计打了个眼色,让他过去招待。
“贵人有请。”
“您想看点什么?”
伙计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随便看看。”
陈庆作为内务府府令,一向对皇家匠工的手艺十分自信。
他倒要看看百巧楼有何过人之处,能得相里奚如此推崇。
“那你随便瞧,想看什么都可以。”
伙计躬身随侍在旁,一方面展示店家的热情体贴,二来是怕怀有歹心者盗取了店里的金银首饰。
“呦呵,不错嘛!”
陈庆瞄了一圈,被店里摆放的精致玉器所吸引。
其中一把小巧的白玉梳工艺格外出众。
细密的梳齿比牙签还要纤细几分,间距看不出任何差别。
打眼一看,简直像是塑料材质的现代工艺品。
“确实不错。”
韩信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顿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信儿,既然喜欢就买一把回去给嫂嫂用。”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
后世曾出土一枚战国时代的水晶杯,其工艺之精巧,令整个学术界哗然。
不少人都怀疑它是不是上周出土的伪造物。
结果任何检测结果都说明,它确实是两千多年前的华夏先民手工打造。
陈庆顿时觉得自己没来错地方。
凸透镜有着落了。
“太贵了。”
“娘亲一定会骂我的。”
韩信摇了摇头。
“能有多贵?”
“我买了。”
陈庆伸手去摸袖袋,掏出一大把崭新的铜钱。
“呃……”
伙计震惊地看着他手里二十几个半两钱,然后又缓缓转头望向他,眼神好像在说:你没毛病吧?
不说它的物料,就算这手工也不是二十钱能买下来的吧?
“出门忘记带钱,算了算了。”
陈庆把手一扬,又把铜钱塞了回去:“去把你们东家叫来,我有笔大生意要和他谈。”
“噗嗤。”
“这厮好厚的脸皮。”
柜台前的两名深衣女子窃笑不止,忍不住出言讥讽。
陈庆回过头,不爽地瞄了他们一眼。
两名女子不甘示弱,目光盛气凌人。
“姐姐,别选这件了吧,我家中已经有七八件模样差不多的,再买放都放不下了。”
一名女子回过身去,故意加大了音量说道。
“你不要我要啦?”
“不过才一万贯而已,哪怕买回去垫个桌角也不亏。”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语气自负地说。
“我可比不了姐姐,嫁了个少上造,每年光是爵禄都花用不完。”
“妹妹也不差呀,周家世代公卿,论殷实富庶咸阳城也是数得着的。”
“百巧楼工造精妙,物料却始终差上一筹。姐夫时常有皇家赏赐下来,妹妹可羡慕得紧呢。”
“妹妹谬赞啦,不过是每年得陛下召见几回,算不得什么。”
“听说近日诗曼公主放出话来,打算售卖玻璃镜,不知姐姐可有门路?”
“还用得着什么门路,我日常在宫中行走,与公主殿下能说得上话的。”
两人叽叽喳喳的,越说越起劲,满面红光。
陈庆皱起了眉头,用大拇指比向二人:“这俩婆娘是不是有点大病?”
“好端端搁这儿发上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