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的道德标准一向很灵活。
因为商贾跳楼惨死,嬴诗曼等人心里都有些负罪感,他却完全没当回事。
秦末至汉初,华夏的人口数量从两千多万暴降了差不多一半。
据估算约莫有整整一千万人死在连年的战祸中。
反正你们本来就要死的,只要我辅佐扶苏顺利登基,平稳地完成大秦的权利交接,便是功德无量!
“陛下,陈庆来了。”
侍者迈着碎步,走进门后小声说了一句。
“参见陛下。”
陈庆按部就班地行礼。
“哼。”
嬴政十分不待见他。
套用句后世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你呀,总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
“商贾买卖,一向是钱货两讫。”
“这提货券是你想出来的?”
“你躲在背后操作价格,致使无辜商贾血本无归,家破人亡。”
“陈庆,你可悔意?”
一上来就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陈庆却面无表情地作揖:“微臣无错,自然无悔。”
“呵。”
嬴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陈庆若是诚惶诚恐,跪地求饶,他反而会大失所望。
越是这样特立独行,倒是给愈发乏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趣味。
“你很缺钱吗?”
“寡人给你的俸禄少了?”
嬴政本来就没想追究他的责任,随口岔开了话题。
“微臣……家中倒是不缺钱。”
“但内务府很缺。”
“况且微臣心中所想,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故此想自掏腰包,先暂行尝试。”
“若能成,再以官府的名义大举推广。”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
嬴政额头青筋直跳,差点脱口而出:汝人言否?
内务府为什么缺钱,你不知道?
诗曼跟你里应外合,就差没打包把工坊全搬回自己家去了。
你居然在寡人面前大言不惭‘你家中不缺,内务府很缺’!
“那寡人还得谢!谢!你啦。”
“你想干什么?为何缺钱,说来听听。”
清官难断家务事,千古一帝也是如此。m..cc
嬴政强行压下心中的怨气,不耐烦地问道。
“内务府遣往东海之滨的人马已经启程,除墨家精于造船工艺的匠师外,还有众多北地裁汰下来的刑徒。”
“他们拜在墨家门下学艺半年有余,若论工造手艺,简直不值一提。”
“但胜在好用。”
“得知能为朝廷效力,他们踊跃报名,立志以绵薄之力报效陛下。”
嬴政一听就不对劲。
他接连问道:“巨舟远洋万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既然他们手艺粗疏,为何却好用?”
“六国余孽想杀寡人还来不及,他们又怎会竭力报效呢?”
陈庆不疾不徐地解释:“墨家匠工手艺精湛,人数却少,平日里尚不敷使用,微臣又怎舍得让他们走?”
“北地邢徒手艺粗疏,但胜在熟悉各种器械,于尺寸、工造原理也多有了解。”
“微臣举个例子。”
“工坊里的水力锯木机运转起来,让普通民夫看管,往往锯片被卡住,顿时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不是锯片折断,就是齿轮、转轴毁坏,损失巨大。”
“让北地邢徒去看管就省事许多。”
“甚至不需墨家工匠出面,只需告诉他们今日要下的料厚度是什么尺寸,他们自己就会调整锯木机。”
“万一运行中出了什么状况,第一时间就会跑去断开齿轮传动。”
“即使来不及停止造成了损伤,也能条理清晰的禀明上官,去库房支领物料修缮替换损毁的零件。”
“这一来一去,差距可就大了。”
“北地刑徒一人起码能抵普通民夫三人甚至五人。”
嬴政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轻轻点头。
陈庆又道:“至于陛下问为何他们愿意为朝廷效力……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迎着始皇帝错愕的眼神,他平静地说:“虽然手艺微不足道,但却有人羡慕夸赞,能领取一份比别人稍显丰厚的俸禄。”
“上面有许多秦墨匠工以技艺荣登高位,就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目标,就不会再想那些什么虚无缥缈的恩怨情仇。”
“他们也想过上好日子。”
嬴政直视了陈庆许久,心中翻腾不休。
“那你现在想怎样?”
陈庆垂首道:“微臣见效果如此拔群,便想为秦墨招募更多的学徒。”
“无论刑徒也好,黔首也罢,哪怕山中的野人,三岁的孩童。”
“只要你想学一门手艺,都能如你所愿。”
“快则一两年,慢则十年八年,待功成之日,内务府必然大不一样。”
嬴政回答地毫不犹豫:“可!寡人准你所奏。”
“陈卿,你将此事细细道来,寡人心中还有不明之处。”
——
风停雨歇。
陈庆走出咸阳宫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泥土混合的气息。
工人阶级比农民阶级强的地方不仅在于生产效率的差距,他们的组织度更强,更有纪律性,更有远见,更容易形成互帮互助的团体。
而且在战争时期,工人很容易就能够转换出大批合格的士兵。
一旦他们集合起来,移山填海,翻天覆地!
陈庆坚定地想要释放出这头洪水猛兽,哪怕将来他有一天也会被挂在路灯杆上!
“如果有一天,华夏不再无外敌入侵之忧,百姓再无衣食无着之苦,江山万里再无资源匮乏之虞。”
“那一定不是因为出了什么贤明圣君,也不是因为出了什么名臣良将。”
“而是因为我来过。”
陈庆坐在马车上,心中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