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隆的心愿并没有得到满足,但是陈庆答应过带他参观冶铁司却不会食言。
“矿石采掘出来之后,以水运或者陆运汇集于此。”
“再经过初步粉碎、筛选后,入库备用。”
“前些时日下了场雪,道路泥泞,运量便少了很多,全靠库存支应。”
“待来年铺上铁轨,就再也不怕风霜雨雪的侵袭了。”
都隆以及使节团成员遥望着远方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队,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呼。
光是他们能看到的,就有近百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首尾相连望不到头。
天气好的时候,又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秦国要以铁料铺路?”
都隆不敢置信,但又觉得这像是秦国能干出来的事情。
“差不多吧。”
“砖瓦土石再硬,也硬不过铁。”
“否则来来回回修缮道路,费工费时,不胜其烦。”
陈庆淡然地回答。
都隆没再接话。
这不是他该聊的话题。
月氏国再富庶,也不会痴心妄想到以铁铺路。
还是及时打住为好。
“贵使可看明白了?”
“你心羡那几座冶铁高炉久矣,我带你去瞧个过瘾。”
陈庆招了招手。
他注意到使节团中有一位手脚粗大,目光精明之人看得非常仔细,好像要把所见的一切牢牢记在心里,或许是月氏部族里的精擅工事之辈。
陈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我身为穿越者,都没办法从无到有建立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难道你还想逆天不成?
没有秦墨作为臂助,没有将作少府多年积累下来的熟练工匠,想法永远是想法,变不成现实!
“楼梯陡峭,尔等多加小心。”
陈庆率领使节团小心翼翼地登上依附高炉而建的阶梯,回头叮嘱道。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灼热的空气中有股呛人的刺鼻气息,使得他们咳嗽个不停。
都隆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他偏头望去,离地己经有两人多高了,却还没爬到阶梯的一半。
仰起头来,高炉在视野中更加巍峨雄伟,好像一座喷吐火焰和铁水的圣山,让人禁不住心生敬畏。
“千万抓紧扶手。”
“一旦失足坠入炉中,不消片刻尸骨无存,连救都不用救。”
陈庆站到了最顶端的平台,冲着缩在角落束手束脚的工匠喊道:“你们往里面一点,掉下去怎么办。”
“上头不宽敞,你们就别都上来了吧。”
他冲着下方喊道。
“侯爷,我想上去看看。”
都隆回头给打了个眼色,精通工事者挤开同伴,来到他的身后。
“看吧,尽管看。”
陈庆不以为意,主动让开地方。
都隆抓住冰凉的扶手,探着身子朝幽深的炉口张望。
赤红的铁汁在其中沸腾翻滚,偶尔一阵风袭来,暴露在外的皮肤立刻感受到灼热的刺痛。
都隆似入迷了般,全神贯注地盯着炉口,嘴里时而感慨时而叹息,有时候还会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陈庆忍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这份苦楚。
“贵使看够了咱们就下去吧。”
“哦,好。”
都隆依依不舍的挪开目光,又盯着炉顶上悬吊的滑轮组和料斗观察了许久,才慢腾腾拾阶而下。
渭河封冻,水车全部停止了运转。
陈庆接下来带他们去了一座风力加工作坊。
从外表上来看,它除了北风中呼啸旋转的风叶并无甚稀奇之处。
底下用茅草围了厚厚的一层,又罩了层毡毯防风,像是赶工搭建的临时居所。
等陈庆带人走进去,都隆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并不宽敞的空间呈环状摆放了五架奇形怪状的机械装置,周边的空档堆积着一摞摞待加工的金属器件。
最中间的位置生起了火炉,方便工匠在寒冷的冬季操作那些复杂的机器。
都隆听到吱呦吱呦的响声,忍不住抬头去看。
头顶担架有一层木质平台,还有方便上下的竖梯。
阳光从天窗中洒落下来,光暗交错之间,精巧繁复的齿轮与转轴徐徐转动,往复循环。
都隆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那是在梦中都无法构想出的景象。
它是那样的严谨、精密、有序、好像无人干扰的话,会一首运转到天荒地老。
“贵使小心!”
陈庆一开始没多关注,首到都隆为了看清风车内部结构的全貌,不自觉地挪动脚步。
咣!
哗啦啦。
钻床旁堆积的一叠铁片被撞倒,刹那间散落了一地。
都隆本人也失去重心,双手乱舞扑倒在铁器上。
操作钻床的工匠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搀扶。
月氏的使节团成员也迅速围拢到他身边。
“我没事。”
都隆手侧按到了锋利的铁片边缘,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捂着伤口,笑着安抚旁人。
“侯爷勿怪,我一时失神,给你们添麻烦了。”
“快把地上的铁片收拾整齐。”
都隆朝着同伴吩咐道。
陈庆神色复杂,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月氏能有你这般的人物,实在出乎本侯料想。”
“秦国有句俗话:土薄难生大树,浅水难养大鱼。”
“不知贵使是否有心另谋高就?”
“秦国别的地方不敢说,内务府从来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都隆笑呵呵地说:“侯爷是想招揽在下?”
“然也。”
陈庆痛快地点头。
月氏的使节团成员不禁人人变色,目光齐刷刷聚集在正使身上。
“承蒙侯爷厚爱。”
“我观内务府人才济济,栋梁无数。”
“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都隆委婉地拒绝:“月氏贫弱,与秦国相差甚远,更需要我留下为部族效力。”
为了防止触怒对方,他用玩笑的语气说:“等哪天月氏也能以铁铺路了,想必部族强盛远超今日。”
“若是侯爷不嫌在下老迈,我愿投入您的帐下,略效犬马之劳。”
陈庆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天堂太远,秦国太近,岂会容忍月氏坐大?
火枪兵的训练只需要三个月!
而且无论老弱病残、妇孺儿童,只要扣得动扳机,都可以充军入伍。
等你运回了高价采买的兵甲,训练整备后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大秦的小规模火器部队也差不多成型了。
月氏拿什么抵挡?
谁会给你时间和空间去发展?
你所孜孜渴求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贵使保重。”
陈庆抬手行礼,默默为其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