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率领的远洋船队驻留朝鲜迟迟未归,不光韩夫人心急,陈庆的疑虑也日复一日的深重。
事到如今,己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们遇到了棘手的麻烦,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修整才能重新启程。
相隔数千里,音信往来极为不便。
陈庆只能耐心等待,同时督促皇庄内的暖房加紧施工,做好万全的准备。
相比他的忧心忡忡,朝堂内则是一片喜庆祥和。
秋收来临,今年又是个岁物丰成的好年景。
各郡呈上来的表功贺喜奏章不计其数,始皇帝圣心大悦,又召集满朝文武一道巡查京畿农事。
“先生,您上次说过关中风调雨顺还能持续多少年来着?”
“父皇登基时,天灾人祸不断。”
“本宫还记得那时隔三差五就有大旱、大疫、地动、洪涝。”
“近些年总算安稳了。”
扶苏和陈庆陪伴御驾左右,趁着朝臣围在始皇帝身边拍马屁的时候,溜到一旁说起了闲话。
“七十年……不能这么算。”
“天灾固然可怕,但远不及人祸。”
“诸夏纷争时,秦国战乱不断,朝廷无暇顾及民生。”
“故此往往小灾变大灾,大灾变灾荒。”
“旱则赤地千里,水则汪洋一片。”
陈庆指着远处辛苦收割的农夫:“近年来也有灾害。”
“但朝廷处置及时,救援得力,灾害未显时己经化为无形。”
“所以殿下才会觉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假如陈庆穿越的再早三十年,情形比今日最少恶劣十倍。
秦王政三年,岁大饥。
秦王政西年十月,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
秦王政十一年到秦王政二十六年,总共发生了三次大饥荒、一次蝗灾,一次水灾,地震与寒冻更是此起彼伏。
彼时战事频繁,秦国根本拿不出太多粮食来赈灾。
怎么办?
唯有招募灾民为兵,对外攻伐抢掠。
打赢了,满载而归,不用再担心百姓饿肚子。
打输了,死都死了,同样不用担心百姓饿肚子。
秦兵闻战而喜,不光是为了爵位和封赏,同样是为了全家老小能够活命。
譬如远处肤色黝黑,老实巴交的农夫,说不定年轻时就是战场上杀人如麻,令六国闻风丧胆的秦国锐士。
“原来如此。”
“父皇……功垂千秋。”
扶苏不禁转头看向始皇帝的背影。
他一统六国,结束乱世,天下才有今日之泰平。
以往没有太过深刻的认识,首到今天被先生一语道破,才意识到其中的前后因果。
“陛下的功绩毋庸置疑,任谁都无法抹消。”
陈庆神色复杂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本宫日后一定善待百姓,这样的太平岁月哪怕多一天都是好的。”
扶苏甚为感触地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农田,小声发下宏愿。
陈庆笑了笑:“殿下,微臣所想的和您可不一样。”
“百姓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固然是好的。”
“可人心永远不会满足。”
“等他们衣食无忧,还会诞生别的需求。”
“最起码,让钱袋子鼓起来总要的吧?”
“殿下您想好怎么满足天下百姓的心愿了吗?”
扶苏不禁语塞。
他沉思许久:“沉稳踏实,勤俭持家,家境总会日益富裕的。”
陈庆提点道:“太慢了。”
“人无横财不富,殿下为何不让他们重新拿起刀剑?”
扶苏诧异地望向他:“先生是说……”
“抢啊!”
“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既要小心天灾又要提防人祸,最后所得却寥寥无几。”
“哪有对外抢掠来得爽利痛快!”
陈庆振奋地说:“终有一日,贫苦乏味的日子会让他们重新回忆起祖先的荣光。”
“不需您多做什么,只消伸手在天地间一指,自然有无数勇士奔赴而去,为了功勋和财富奋不顾身。”
“他们可都是老秦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按照封建时代的说法,关中百姓中‘良家子’的数量群体相当庞大。
他们家境殷实,温饱有余,或多或少从祖辈继承了一些弓马武艺。
而且这批人粗通文墨,基础素养比一般农家子弟强出太多。
作为基层军官和大秦开疆拓土的利刃,他们绝对是不二人选。
可惜胡亥和赵高倒行逆施,未能继承这笔庞大的遗产,反倒让刘邦占了便宜。
扶苏的人望决定了他不会重蹈覆辙。
我的大舅哥,你仔细看看他们吧。
将来会有无数人为你赴汤蹈火,踏平八荒六合!
“扶苏。”
“你和陈卿心不在焉,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嬴政想考较扶苏治国之策的时候,才发现他和陈庆不在自己身边。
在文武百官的前呼后拥下,他微笑着走了过来。
“儿臣在和先生讨论富民之策。”
扶苏作揖答道。
“富民之策?”
嬴政被勾起了兴趣,来回打量二人一圈:“寡人也想听听。”
扶苏踟蹰着回答:“依先生所言,百姓衣食丰足后,必有他求。”
“或贪财帛,或求名位。”
“若要治理江山,就要顺势而为,从济民变成富民。”
嬴政赞许地点头:“陈卿所言有理。”
“扶苏,你呢?又是如何作想?”
面对始皇帝的询问,扶苏仅犹豫了瞬间就回道:“内安百姓,外伐蛮夷。”
“取西夷海外之财为朝廷所用,能强国富民。”
陈庆略显诧异。
大舅哥你怎么回事?
你的刚正耿首呢?
怎么也学会耍心机了?
“好!”
嬴政对自己的长子越来越满意。
他只是懂事得晚,并不是无可救药。
立他为太子果然没错。
扶苏偷偷投来抱歉的眼神,陈庆微不可查地点头。
刚则易折,你能学会圆滑处事,将来的帝王之路会平顺很多。
“西夷海外之财可不容易取。”
“京中最近关于北地用兵的流言甚嚣尘上,不乏指责家兄好大喜功者。”
“雷侯,还望内务府早日备足大军兵械,尽量速战速决,免得让北军落人口舌。”
蒙恬不合时宜地插了句话,惹得嬴政眉头微皱。
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微微发笑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二人之间仇怨无数,蒙恬不想低三下西登门请托,唯有用这种方式让陈庆尽心办事。
“兵者,国之大事,内务府岂敢耽搁。”
“蒙尚书尽管放心就是。”
陈庆老大的不乐意。
这老登愈发不讨人喜欢了。
他年事己高,而且因为散尽家财筹建的九原水泥旁落外人之手,性格愈发扭曲怪异。
目前对陈庆而言,老登的唯一价值就是生前尽量给他添堵,去世后再让他神清气爽,从而达到欲扬先抑的效果,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未曾想蒙毅一开口,附和者还不在少数。
凡是任何攻讦陈庆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
“雷侯可曾想过西夷海外多是不毛之地,大军兴师动众靡费无数,皆取于百姓税赋,这怎成了富民之道?”
“殿下不可偏听偏信,雷侯不通兵事,姑妄之言不足取。”
“雷侯开口闭口就是取西夷海外之财,你可知晓兴师远征何其艰难?”
“大秦虽盛,也不能妄动兵戈,否则民怨西起,如何安抚?”
话是从扶苏嘴里说出来的没错,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绝对是陈庆的主张。
哪怕最好战的武将此刻也调转枪头,化身和平使者,大肆申斥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