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八爷得了两位姐姐的托付,在尚书房念书时对于蒙古的历史前所未有地关注起来。像是《蒙古源流》这样的蒙古文写成的史书,平日里都没人看的,小八爷还特地取了来,逐字逐句地翻译写批注,可把兄弟们都惊到了。
“怎么,八弟又对蒙古有兴趣了?还是要改行写书了?”三阿哥取笑他说。
小八爷被蒙古文虐得不轻,此时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不了不了,我也就做这一回。”他连连摆手,表示翻译这工作可比看病难多了,“是最近姐姐们要嫁蒙古,我不想她们一无所觉地嫁过去,准备翻译些资料给她们。”
这话一出,从来怼天怼地的三阿哥一下哑了声。论起来即将出嫁的荣宪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但他怎么就没有小八这份心思呢。
这么一想,三阿哥胤祉越发不自在起来,他踱步到八阿哥的书案前,看他跟一本《蒙古源流》死磕磕了几天,还停留在第一章的进度上,不由道:“行了,就你这速度,能赶在二姐出嫁前翻译完吗?分我六卷,多个人做更快些。”
小八爷仰起头,跟看见了救星似的:“三哥……呜呜呜……”
这就“呜”上了?你可真够没脸没皮的,皇阿哥的面子呢?算了,小八就从来没讲究过面子。三阿哥轻咳一声,翻了翻《蒙古源流》的目录。
这是一本记载了三百年蒙古历史的书,最可贵的是从宗教角度写的,佛教从印度传到藏区,藏传佛教又影响着广大的蒙古部落,跟各路汗王一起构成了蒙古族的上层建筑。
“此书的作者必是贵族出身啊。”看书这种事情三阿哥显然更有经验,一眼就瞧出了不凡,“啧,瞧瞧它写大清时候的酸味,还是个被咱们祖宗教训过的落魄贵族。”
他们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也吸引了别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四阿哥也凑了过来,不过四阿哥看问题就是另一个角度了。“此人歌颂藏传活佛和汗权,哀叹蒙古各部自相残杀被大清所趁,这是有不轨之心啊。”四大爷脸上杀气腾腾,随着婚期将近,他反而越发冷起来了。
“四哥收敛一些,这作者已经死了。”小八那手肘撞撞他。
四阿哥顺势拍了一把八弟的后背,提醒他有个正行,嘴里说着。“成吉思汗的后裔凋敝不堪,还自以为正统。八弟想将此书翻译给姐妹们是好的,但必得做出删减才行。”
“倒也不必。”八阿哥笑道,“他呼吁蒙古各族团结起来、尊崇喇嘛教、坚守蒙古文云云,于大清公主来说,不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吗?分散离间、削弱喇嘛、引入满汉文字……可做之事多了。”
“好哇,公主们远嫁本来就已经够苦闷的了,还要操这些心吗?”兄弟们一致讨伐八阿哥,“这些事是随嫁之臣该做的。”
小八爷据理力争,表示没准姐姐妹妹们就想搞事情呢,然而没人听他的,兄弟们自顾自将八卷《蒙古源流》瓜分了。老三、老四因为年龄最大,各领了两卷,老五、老七、老八、老九各一卷,加上他们的师傅和门人,半个月就整完了。就连最小的老十和老十一都帮忙校对了排版,只是竟然没有让最大的两个哥哥参与。
小八爷也是被有反骨的小九提醒了,才意识到这一点。此时他们刚好给四公主送完《蒙古源流》,从翊坤宫出来,往隔壁长春宫去。夏天的天黑得晚,此时天上还是亮堂着的,西边的金黄色瓦片上有一轮红色的太阳。
“老大出去打了一趟准噶尔,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从前大家只是避着太子,如今也不想带他玩了。”
胤禩敲了敲弟弟洋洋得意的狗头。“这又是什么说法?”
胤禟抱着脑袋道:“就瞧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样子不舒服罢了。二伯待咱们兄弟一直厚道,他怎么不对着二伯讲义气呢?”
说来说去,还是放跑葛尓丹那件事闹的,虽然罪责全推到了裕亲王福全身上,但大阿哥作为副官,不跟着领罚也就算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指证伯父算什么事呢?
胤禩低头想了想:“这是汗阿玛决定的事情,不想让大哥身上有污点。大哥本就是跟在叔伯身边历练的。”
小九嗤笑:“汗阿玛以前偏心太子,如今偏心起老大了。只有咱们一直都是不受宠的。”
八阿哥停下了走动着的脚步,脸上收起了笑容。他的表情让患有笛音PTSd的九阿哥心头警铃大作。“八……八哥?我又说错话了?”要不是理智尚存,九爷宝宝已经准备转头跑路了。
“胤禟,男子汉凭功业本事立于天下。”
九阿哥浑身一震。他今年不过九岁,一直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就是宫女太监母妃兄弟姐妹们争夺皇帝的喜爱。在皇宫里,看上去是尊卑有别,但实际上,皇帝喜欢谁,谁就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九阿哥对此尤其敏感,可现在,他八哥说什么?
男子汉凭功业本事立于天下?
小九突然醍醐灌顶,他只看到了汗阿玛喜欢八哥,所以哪怕八哥是辛者库宫女所生,也能潇洒自在。但汗阿玛为什么喜欢八哥?是因为八哥自己有本事啊。他自己喜欢八哥,不也是因为八哥有本事吗?
“虽然这么说有自夸的嫌疑,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能独立组织几千人的种痘了。”八阿哥苦口婆心地劝说弟弟道,“你天资聪颖,算术外语一学就会,就没有想过做一份事业,为国家出力吗?你总跟在我身边,这也不是个事啊。”
九阿哥一直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庄重地朝八阿哥一礼:“多谢八哥指点我,我会好好想想的。”言罢,他也不跟着去长春宫了,转头跑回翊坤宫找宜妃去了。
八阿哥见他跑走了,轻声叹了口气。人总是感情动物,虽然九阿哥一直是个熊孩子,但看他那副满心崇拜的样子,胤禩也不忍心让这个弟弟长歪。
“八爷真是君子啊。”看了全程的姚法祖笑道,“九阿哥生母是受宠的宜妃,若真能出彩,定会分走皇帝的注意力。”
八阿哥扫了姚法祖一眼,嘴里还是那句话:“男子汉当以功业立于天下。”
“啧,这可真是,太君子了。”姚伴读摇头晃脑,很有些戏谑的样子。身边没有外人,某人就原形毕露。
小八爷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回答他:“王道都是君子的,然而王道不破。”
“这倒是。那八爷想组织的那个什么名医大会,准备什么时候提交章程啊?之前不是江南有几个名医上书,说想入京交流心得吗?”
“今年来不及了。这个月忙着北巡事宜。北巡完等圣意批复,然后传去江南,再等人入京,应该就是明年年初了。刚好又是种痘的时节。且我不打算让一群人在屋子里吹牛,要做就做些实事,得找些疑难杂症过来,以事实说话。但要出京搜罗病人,必须得皇帝首肯才行。”
姚法祖点头:“到时候要是皇上同意,我就替八爷走一趟。我家还有一些故旧,在地方上为官的。”姚少年今年十四了,可以当人手使唤了。
说到这里,八阿哥就再次觉得他手上的人手不太够用了。今年从盛京药材庄园送来的药材不太合他的心意,人参的比重太高了,还夹杂着狼皮虎骨一类自诩贵重也确实贵重的玩意儿。然而八阿哥的医术以草木为本,京中消耗最多的也是三七、茯苓、艾草这些普通药材。那个庄园既然归了小八爷,就得按照小八爷的需求来种药材,整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另外,某些炮制方法也不太合规范,改,都得改。
胤禩走进长春宫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该派什么人去那里驻守,毕竟是盛京,有些远啊。
给他打帘子的宫女已经换了一茬,如今是一个新提拔上来二等宫女,叫“晚弦”。能成为“晚”字辈,可见是被良嫔赏识的,背景干净,为人忠诚,还有眼色。看到八阿哥脸上的表情,晚弦就自觉跟晚灯示意了。
晚灯是梳起头发的大宫女,从微末时候就跟随良嫔,因此底下人不好说的话她是能说的。“八阿哥今儿似是有烦心事。”
八阿哥对晚灯也客气,闻言微微一笑。姚法祖作为侍卫,跟周公公一起等在宫外,他是一个人进屋的,在正殿里给良嫔打千请安。
良嫔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面孔竟然浮肿了一些。
小八爷一惊,方才的思路全丢了,连忙跑他额娘的身边把脉,摸着摸着,八阿哥的脸色就古怪起来。“额娘这是……又有了?”
良嫔今年都三十岁了啊。虽说她前两胎怀孕期间都漂漂亮亮的,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小八爷一下子就警惕起来,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高龄产妇那就是过鬼门关的时候脖子上还绑铁链了。
良嫔自个儿挺淡定的。“还早,不碍事。你刚刚苦着脸,有什么事吗?”
八阿哥在太监搬过来的扶手椅上坐下,看向良嫔的目光依旧担忧。然而还是将盛京庄园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就这?”良嫔木着表情表示了不屑。
八阿哥哭笑不得:“就这。本来是内务府在管的,我也不知道该换谁去……”说着说着小八爷就停下了,他好像悟到了什么。良嫔的娘家不就是世代在内务府任职吗?虽说如今因为卫明参抬旗了,但也只是主支,分支还在内务府呢。
抬旗后的良嫔显然消息更灵通了,直接就甩出了最合适的人选。“我有个庶出的同族叫陶格,勉强算清廉能干,可以放出去。”
小八爷高兴极了,跳起来道:“额娘可帮了大忙了。”
良嫔脸上淡淡的:“嗯。”
她的冷静让八阿哥也快速平静下来。“这一桩解决了,那额娘自个儿的身子……”
“还早。等快生了,你看好昆昆,我能护住自己。”良嫔老神在在,但依旧收下了八阿哥的养胎丸,贴身放着,这才放了儿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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