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似被这阵仗惊吓住,脸色发白,嘴唇颤颤,澄澈的眼眸瞬间蓄满泪水,“府尊大人这是何意?民女只是听不懂仵作的验尸结果,好言请教罢了,为何到了大人口中,就成妖言惑众、阻挠办案了?”
安妈妈是这府里唯一见过沈灵犀真面目之人。
见她又扮作这副小白花的模样,安妈妈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脚底直冒寒气。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不定从今早在静思院开始,这丫头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安妈妈觉得更可怕了。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生怕被沈灵犀盯上。
周管事在听见“沈灵犀”这三个字时,便赶紧使人去前院请沈济,见衙差动了刀,忙上前笑着打圆场,“府尊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不过是个小姑娘,何必动刀呢……”
赵知府一心想把这事给捂住,哪顾得上去分辨这府里人的神色。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他还不忘在侯府众人面前卖个好,“周管事有所不知,前日贵府四姑娘的婚事,就是这死丫头在装神弄鬼搞出来的事儿,这才隔了一天,她就胆敢来府上挑衅,若不严惩,本官如何服众?你们放心,此番我定要让这妖女画押认罪,拉出去游街绞首,以儆效尤,届时贵府也能洗去污名。”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沈灵犀的目光,又多了几丝不同。
原来,把四姑娘从李家那个虎狼窝里救出来的人,竟是五姑娘啊!
“府尊大人,饶命……民女冤枉,民女真的只是请教。”沈灵犀泪湿于睫,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锋利的刀刃上,更显柔弱可欺。
她泣声哀求,“还请府尊大人看在民女爹爹面子上,饶过民女这一回……”
“沈灵犀,这会儿你知道怕了?”赵知府冷笑,“晚了!你不过是个孤女,莫说你爹早死了,就算他此刻能从地底爬上来,本官见到他,也要治他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之罪,让他跟你一道去游街示众!”
“赵大人好大的威风!”正在此时,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畔,“本侯真想看看,你要如何治本侯的罪!”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宣平侯沈济,黑沉着一张脸,从人群后头走了出来。
赵成忙上前揖礼,谄媚地笑笑,“侯爷误会了,下官说的是这搅事的妖女……”
“妖女?”沈济脸色更黑,径直走到沈灵犀身前,看向赵成,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本侯竟不知道,我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何时成赵大人口中的妖女了!如今我就在此,大人是要拘我去府衙,还是去游街示众?若不然,我们一起进宫面圣,让皇上评评理,你看如何?”
“亲、亲生……女儿?”赵成两腿直打颤。
他尚还来不及反应,又听见沈济一声怒喝,“找死吗?还不把刀放下!”
沈济乃武将出身,又领着羽林军指挥使的差事,雷霆震怒之下,自带凌厉气场,骇得衙差们忙撤去架在沈灵犀脖颈的佩刀,跪地不敢起身。
那赵成腿一软,若非一旁的仵作扶他一把,差点跌坐在地上。
可仵作是刚验过尸的,手都没洗过,还隐隐带着尸臭,赵成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扶着旁边的树干,干呕出声。
“爹爹救我……”沈灵犀慌张无措抓住沈济的衣袖。
可沈济却眉头紧皱,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神色间并没有像言语间那般袒护。
沈灵犀似全然没有察觉,湿漉漉的杏眸,在看向沈济时,满是孺慕依赖。
让沈济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天而降,解救她脱离苦海的英雄。
“女儿当真不是故意的。”沈灵犀泫然欲泣,带了几丝哭腔,“只是无意间起卦,发现祖母的病,皆因府中有怨煞作祟。这才与四个师侄出门来寻,果然见这井中藏着尸身。”
“此人死的蹊跷,若不解他怨气,恐与祖母身体有碍。适才女儿见仵作草草验尸,才不得不出言相询。岂料,知府大人竟将女儿当做妖女……若果真如此,那这京城能做水陆道场的宫观道庙里头,岂非全是妖邪之人……女儿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被人诬作妖女便就算了,只恐连累爹爹,在朝堂上被人取笑,那就是女儿天大的罪过了……”
说到最后,沈灵犀神色间好似对沈济内疚至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在场的侯府众人,无不动容。
心道这五姑娘虽乡野出身,身娇体弱,却能在关键时候不畏权势挺身而出,非但救出四姑娘,还能替老祖宗着想,实在是怜爱手足、聪慧孝顺。
就连沈济,此刻都缓和了神色。
接沈灵犀回府,是老祖宗一力促成,他一直都很不情愿,也不曾去望仙村瞧上一眼。
这还是沈济第一次见沈灵犀。
到底是亲生的骨血,看见她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沈济便想起了病故多年的原配安氏。
他昨日听信安妈妈的话,原还以为这丫头是个骄纵不服管教的。
没想到竟这般柔弱……
“这种事情,你该来跟为父禀报才是,不该擅作主张……搞成这样的局面,岂非让人笑话。”
沈济也不好再多苛责于她,转头冲着赵成道:“赵知府,怎么说,是把本侯父女二人,游街示众,还是抓回府衙?”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赵成趁着呕吐的功夫,已经缓过神来,笑着道:“贵府千金自不是那等装神弄鬼的妖邪……既然姑娘觉得仵作验尸潦草,又与下官有些嫌隙,不如此案就交给大理寺复审,侯爷您看如何?”
他明知沈济不想让此案闹大,还语出威胁,要把案子交给大理寺。
妥妥是反将一军,要借此敲打沈济,让他适可而止。
沈济是个莽夫,虽好面子,却也不会因着这点面子,任人骑到头上。
况且,方才沈灵犀已当众说出,若这尸身的冤气不解,会与老祖宗的身子有碍。
沈济又怎能让这案子再潦草结案。
“赵知府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你查不了这案子,那就交给大理寺来办好了,只是方才你对本侯女儿说的那些话,本侯定会如实禀报圣上,请圣上为我父女做主!”
此话一出,赵成脸色大变。
沈灵犀掩着帕子的泪眼,弯了弯。
京城谁人不知,宣平侯沈济,年少时曾为皇帝挡过一箭,人虽粗蛮莽撞,却是皇帝最信任倚重之人。
只要他在皇帝面前开口,哪怕是赵成那个贵妃侄女出面,也保不住他头顶的乌纱。
这京城衙门的知府位子,终于该换个人来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