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没有回应。

    “抱歉。”陈子昂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不知道你的想法，也不知道你独自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

    雕像依旧没有回应。

    陈子昂沉吟起来。

    这里的每一个雕像，都肯定对应的一小块灵魂，这是曼陀罗圣堂的规矩，夏青瑜应该没法逾越。

    也就是说，她并非不在这里，只是……不想回答？她不想理我？

    陈子昂心思微转，低声说道：

    “如果伱不想理会我，我也可以接受。”

    “你过去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如今你死去了，我也没法偿还这笔债务，就让我在这里守着你吧……直到我的生命也终结为止。”

    他向后靠在走廊的墙角上，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接着发了几分钟的呆，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夏青瑜的声音响起来：

    “……你不用工作的吗？”

    “不用。”陈子昂心中终于一松，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回答说道，“紫璃和铃奈会替我办好的。”

    “既然你已经有了爱你的人，就更应该好好珍惜她们，而不是留在这座殿堂里，缠着一具雕像说话。”夏青瑜的声音说道。

    虽然没有讽刺和讥嘲，但还是那股子说教的味道，非常正宗，非常……让人怀念。

    “或许吧。”陈子昂感觉鼻子有些酸，他缓缓地仰头看向上方，“但她们都很支持我把欠的债还了。”

    “……撒谎。”

    “并没有。紫璃说让我一定要把姐姐带回来。”陈子昂继续盯着天花板，说道，“铃奈的意思是，她不想和一个死人竞争，因为那意味着她恐怕永远也赢不了你。”

    雕像没有继续回应。

    陈子昂也没有急着去继续表态，只是继续原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两三个小时以后吧，夏青瑜的声音再次响起：

    “留在曼陀罗圣殿里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前例。”

    陈子昂沉默片刻，说道：

    “那么，很快就会有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圣殿外面走去。

    ————————

    大书房之中，三位魔女再次被荆棘捆绑起来，开始抽取她们身上的知识。

    陈子昂则是看着中央盛开的曼陀罗花，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要从曼陀罗圣殿里带走一个灵魂。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她离开？”

    曼陀罗花没有回答，只是将藤蔓缓缓延伸到他的面前，再次凝结出一个小小的果子。

    吃下果子，陈子昂便理解了祂的意思：

    来换。

    曼陀罗法剑的价值判定，基本是用火种作为单位的。比如杀死一个普通食尸鬼，会给陈子昂返还三个火种，就说明法剑认为食尸鬼的价值等于三个火种。

    夏青瑜的价值是多少？身为魔女，哪怕只是一小块灵魂碎片，也绝对不是食尸鬼这种下位种族可以比的。

    虽说不至于要求他去手刃神祇，但也不会比之简单到哪里去。

    ——————————

    半年后，星舰人类终于再次启程。

    这次永远号的跃迁方向，是帝国北部边境的半人马星座。

    帝国内部终于达成了共识。如果拒绝星舰人类的归附，无疑意味着在银河系人类之中制造分化——营造帝国人类和其他人类的对立。

    如今和精灵联邦的全面对抗，即将成为接下来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的主旋律，如果不能团结银河系内的全人类，胜利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在半人马星座的边缘，有一个星区名为“凯旋星区”。环绕恒星的是两个岩石行星，一个气态巨行星，以及一个充满液态水的海洋行星。

    帝国先驱殖民队在上面建立了初步的勘探基地，调查结果显示比较复杂：

    首先，行星有大气层和液态水，温度也很适宜，属于那种改造一下就能成为殖民行星的优质环境。

    其次，这里的海洋面积太大，且陆地面积太少，意味着可容纳的人口并不多，帝国内政部去拨款开发就有点亏本的意思。移民数量上不去，殖民船的成本就不好摊平。

    最后，就是凯旋星上有严重的季风效应。夏季被赤道海域的湿热气流控制，陆地上十天有九天在下雨，台风肆虐是家常便饭，冬天来自极地海域的冷气流又会带来暴雪。极端的气候环境就必须意志足够强韧的人类种群才能适应——于是又回到上一个问题：既然可容纳人口不多，要求又高，为什么还要浪费拨款去殖民呢？

    现在终于有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让星舰人类过去安家。

    星际人类总共就几千万人，不会嫌弃凯旋星的居住面积太小。同时，再怎么恶劣的行星地表气候，难道还能比在银河系之中流浪更惨？

    正如帝国行政部所料，星舰人类并没有嫌弃凯旋星的气候问题，大家对于“能住在脚踏实地的行星上”这件事情，表现出了高度的热情和积极性。

    永远号已经抵达了凯旋星，正在派遣先期工程队建造殖民城市。第一期工程预计要一年零三个月，而全体移民预估需要十来年左右。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只要目标摆在这里，期限又明确，大家还是愿意等的，星舰人类社会表示情绪稳定。

    然而，帝国内政部却开始担忧起另一个隐患来。

    就是星舰人类的高层。

    高层之中有几个魔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否则星舰人类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帝国之所以愿意接纳他们，也有希望能收魔女之力为己用的意思在里面——当然，内阁不可能晓得老皇帝在想什么，只是纯粹从国家安全角度考虑，认为需要将这些高层尤其是魔女严密地监控起来。

    一般而言，从国外归化回来的人类势力，其高层通常会沉浸在“占山为王”的喜悦之中，专心经营自己新得到的一亩三分地，所以监控他们并不是难事。

    但星舰人类的高层却不走寻常路。陈子昂、夏紫璃和月宫铃奈，三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帝国境内到处旅行，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才回凯旋星区，确认那边的移民项目进展如何了。

    旅游？没开玩笑？

    事实上，他们还真是这么做的。根据礼部的密探情报显示，他们在三年内共跑了118个星区，而且并非是在逛风景名胜，却是专门去找那些有民俗文化的地方，逮着当地老人各种问东问西。

    礼部的司命监对此如临大敌。他们是负责管理境内灵异事物的，就相当于昔日极北市治安厅的对策六课（当然规模组织上要完胜太多），原本就对两位魔女是否会失控保持强烈怀疑，此时更是一眼就洞悉了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们在寻找灵异污染源！

    要做什么，是要释放污染吗？我们就知道这些魔女不靠谱，世界上怎么会有安全无害的魔女呢？必须出重拳打击！

    帝国内阁否决了他们“对魔女进行人身限制”的要求。从政治上来讲，帝国刚刚接纳了星舰人类，接下来希望将他们打造成一个典型——所谓的“全银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典型，当然不会因为这种没有证据的怀疑，就做出自扇巴掌的行为来。

    于是司命监就派出了自己的王牌调查员，去亲自确认这些家伙是不是狂信徒，以及究竟在企划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石清涟，现年三十二岁，女性，目前司命监最厉害的密探，有过三次阻止降神仪式的资历。

    她乘坐星际飞船，来到了帝国边境的北河星区，在当地星港降落下来，和秘密线人进行了会面。

    “目标队伍的具体位置？”

    “3小时20分钟前，他们抵达了漠川科考站，和当地人购买了相关的补给。”

    “他们去漠川科考站做什么？”石清涟皱眉说道。

    线人正要继续说话，只见这个调查员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我没问你，我是在整理思路。”

    在她的思维宫殿之中，无数幻影开始排列组合起来。

    这些人在半年之前，拜访了隰沼星区的生态保护区域；四个月前，去了剑云星区的锦绣城，参观了当地的殖民历史博物馆；然后则是一个月前，来到了极地环境的北河星区这里。

    这里从赤道往极地全是冰天雪地，寒冷得能把人冻死，除去做轻子聚合研究的科考站周边以外，几乎没有人类的聚居地……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调查员石清涟，试图将这三个坐标互相联系起来。

    生态保护区，殖民历史博物馆，极地科考站……

    嗯？

    随着灵感不断在潜意识之中深层挖掘，她突然就抓住了某个关键：

    贺原岭，活跃在三百多年前的某位帝国民俗学家，由于长期醉心于自己的研究领域，逐渐开始接触到神秘世界的边缘。

    司命监第一时间对其发出了逮捕令，但对方动用了在朝廷里的关系，最后和司命监达成妥协：这位民俗学家暂时休息三年，不再进行任何学术研究，而司命监也不对他进行实际逮捕和关押。

    再然后，贺原岭便神秘失踪了。

    他确实没有进行学术研究，因为他的电脑、资料盘，以及论文信息库的账号等等，凡是能帮他进行民俗研究的东西，全被司命监给没收掉了——他们还贴心地为这位民俗学者做了记忆清洗。

    然而，贺原岭似乎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切，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恢复了记忆……可能是事先留下来的日记本？又或是心灵暗示？一个埋伏在外面的线人？

    总之，他在记忆清洗后的三个月，就从被监视的住宅里神秘失踪了。

    司命监追查到他先是前往了隰沼星区的生态保护区——贺原岭曾在那里搭建了一座小屋，研究当地土著文化近三年之久——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取走了什么东西，然后又跑到剑云星区的博物馆，深夜从展馆里劫走了某件出土古物。

    再然后就没有消息了，似乎从宇宙中彻底蒸发了似的。

    调查员石清涟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她在学校培训期间，明确写在教科书里的一个案例，告诉新人调查员们“民俗学家这种职业究竟能有多么危险”。

    如今，陈子昂等人的移动路线，几乎和贺原岭的行动轨迹完全相合。

    除此之外，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线索，是同时跟隰沼星区与剑云星区相关的。后者是发展成熟的殖民星区，前者却是环境险恶的不毛之地，空气中布满了有害的真菌孢子，没人会想着去那里旅游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可能在贺原岭的小屋里，拿到了什么隐秘的线索，随后去博物馆里进行核实……最后确认贺原岭去了北河星区！

    我必须尽快阻止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