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追醒来时是黄昏。女子坐在身边,一旁摆着水筒,自己胸衣上湿湿的。
秦子追记得在昏迷前眼角膜上的数据归为零,现在,有了加值。
那里就是量道宫。女子说。
秦子追看见远处的一个巨大的山,朦胧在黄昏初起的夜蔼里。
进不了量道宫,跟我回人族。
毕竟是帮了自己,秦子追不想一口回绝她。
等你体力恢复了我就走。
秦子追突然想起什么,开始翻家当,找出一个透明罐罐,揭开盖,嗅了几下,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女子问。
有人送的,说是受伤了外敷内服,饿应该也是伤,是内伤。
你给我的印象不好,你不仅狡猾,还赖。
呵,不好意思,挖了几年的矿,是这么个调调二脸皮。
一个人长大的嘛,日晒雨淋餐风露宿,脸皮是要厚点。
我不知道送你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你这赖劲,铁定是个惹事的主。
我不惹事,从不惹事,就说这次,我惹事了吗?是蜘蛛把我拖进洞里。
如果你到不了量道宫。
它不就在那吗?怎么叫到不了?有吃的没有?
女子把一块肉递给秦子追,要吃的,秦子追是越来越自然,看不出表情,手自然地往前伸,接住肉块,自然地往嘴里送。
感觉是一个小孩向另一个小孩要吃的,有那么自然,这是境界。
要吃的了,说明他恢复得很快。
吃完了,又伸出手,女子又给了一块。
吃完了再要,女子不给了,饿了这么多天,不能吃太多。
这个道理秦子追也懂,可就是想吃。
要不到吃的了,手自然地收回来,脸上也看不出表情,自然的很,这也是境界。
天亮后,女子没走的意思,秦子追能站起了,伸胳膊踢腿,女子把一袋吃食递给秦子追,然后和秦子追一起往量道宫去。
下了山,就是沙地平原,一座山高耸在沙地平原里。
走近了,昨夜黄昏时看到的那座山,不是山,是一层层垒积上去的房子,有很多层,庄穆威严。
离量道宫四里路远的距离,沙地变软了,能陷进脚,女子却不陷进去。
秦子追退出来,烂鞋皮怎么也摸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呢?只陷我,不陷你。秦子追趴在地上,想在沙里掏出个洞,手一松,沙就合上了。
你不是量道者,只是人族里的一个人。女子说。
秦子追把木头挑子放沙里,木挑子往下沉。
这沙什么都能陷下去,跟我回人族吧。
你带我过去。秦子追说,
我不能带你过去,犯道规。
秦子追想,如果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能不能跑过去?
女子转身走了。
秦子追在沙地边转悠了一阵,发力奔跑。
然而脚下失了力,往下陷,沙是流动的,将他往深处带,他只挣扎了一下,没下去。
秦子追在流沙里磨了不知多久,突然往下掉,沙下是空的,他摔在结实的地面上,天空的颜色像是早夜或晨曦,借着微弱的光亮,可以看见近处的地面似有似无,若实若虚。
远一些,看不见了。
感觉这里是一个没有时间空间饥渴恐惧感的静止的世界。
秦子追无法辨清方位,只是没有目的地走。
走了多久他不知道,最难奈的是孤独,孤独到不得不自己跟自己说话来打发时间。
慢慢地,秦子追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他躺下。
昏睡中,秦子追梦见一支残甲战队在太空里艰难地行军,不时有机甲摔倒,摔倒的机甲立马上满寒霜,飘向茫茫太空。
秦子追梦见自己也摔倒了,霜立刻盖上来,是透骨透心的冷。
醒来后,秦子追挂上家当,扛上吃的,依旧瞎走。他是这样想的,还能走,就走吧。
不知过了多少天,秦子追看见一座石房子坐落在一束光亮里,房子里竟然坐着一个人,那人也在盯着秦子追看。
秦子追走到石房子旁,坐到那人对面。
那人脸面平静。
你是什么人?秦子追问。
看界人。你是什么人?
来量道宫学量术的人。
哪一族?
人族。
人族进不了量道宫。
可我已经来了。这里是哪里?
量界。
量界是什么?
用量术创造的空域。
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你的心境,你的心境里什么也没有才知道你要什么。
我要修量术。
看到没,那里有两扇门,这边这一扇,你走过去就是到外面了;这边这一扇,你走过去就掉进第二重量界了。
第二重量界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量界三重,这是第一重,想好了。我倒可以给你个建议,想修量术,回去后找虵族。
我问过虵族的人,虵族不会让我学量术。
那就难了,要修量术,得过三重量界,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想修量术的动物人出来过。
我累了,可不可以在这睡会儿。
睡多久都行。
秦子追睡到一张石床上。
醒来后,看界人还坐在那。
现在,秦子追关心的是量界三重里有些什么,如果自己掉下去,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这事很重要。
回不来了,还有一种情况,翘不了又出不来。
这就惨了,翘了还可以去k星球做个矿工,翘不了回不来,会一辈子耗在量道时代这个息游里,只能在现实世界中务工养活自己。
可自己上的是虚拟产业的高职,学的是虚拟产业的技能。
秦子追觉得该再想想,陷进去回不来还不如在人族,至少可以再想办法。
回去难啊,很远。这是一句言不由衷两难的话。
如果你想回去,有人会送你,很快。
那天送秦子追来的那个女子从门后转出来,看到秦子追,秦子追只在腰上系一块兽皮,衣服没了,头发可以做几个鸟窝,还有了胡子。
走进这扇门,掉下去,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女子说。
我要学量术。
掉下去,谁都拉不上你。
秦子追不做声。这是老矿工的沉稳。
你是个狡猾的人。
秦子追不争辩,也不看她,头往外偏,头发里尽是沙粒,脸已看不出肉色,绿色是苔癣的颜色,黄色是沙子的颜色,其余是胡子,淡红带灰色的是嘴。
眼睛的颜色也不清澈,头不转,眼珠子看一下门外,转动过来看一下看界人,就是不转过来看那个女子。
女子记住了,这就是双狡猾的眼睛或者是睿智的眼睛。
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再决定。女子说。
秦子追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交叠压在小肚子上,按住裤头,腰微偻,怕它掉下去,虽然是坐着的,然后,手指掐着手指。
女子一甩头,走了。
秦子追在屋里呆了两天,早上,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裤衩子。
看界人看着他做完这些,还是问了一句:
你想好了?
没想好。
你这是回去?
秦子追摇头。
没想好,不妨再想想。
这事想不好的。
怎么会想不好呢?
秦子追空站了一阵。
怎么会想不好呢?这事简单吗?说说是能想好的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两个选择,进或退。
这次退了,久居人族怎么办?再走一次?再来这里一次?
女子来了,说: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跟我回去吧。
秦子追摇头。
女子化身成一只鸟,从门里穿飞出去,拖着长长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