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追寻到山下的村子时,有点失落,师姐说的村子,秦子追以为至少是有房子的。
村里没有房子,是在树上搭窝棚。吃东西的时候,老老少少八九十口人挤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烧着火,洞壁熏得乌黑。
秦子追没进小师姐的树屋,树屋搭得太高,得踩着树节爬上去。
小师姐踩着树节一溜烟下来了。
你怎么到村里来了?小师姐说。
师父没教我量术,闲,来看看村里人。秦子追说。
村里人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么多人,看着心里踏实。师姐,你们干嘛把房子搭在树上?
以前这里有猛兽。
现在还有没有?
没有了。住树上习惯了。
师姐,紫云山多大啊?
紫云山很大,给你十只眼也看不到边。
我以为就周围几个山头。
你以为师兄师姐们在周围几个山头?
师兄师姐们在很远的山头?师姐,师兄师姐们在那些山头干什么?
看山,这是我们的地方。
师姐,量道宫里有很多道家。
有很多量术高深的道家。
是这样啊。师姐,师父才收了九个徒弟,八个师兄师姐怎么看住这么大的地方?
师兄师姐们的量术才厉害呢?
师姐,为什么要看住这个地方呢?
师弟,别粘了,快回去。
秦子追提着篮听话地往山上走。
搞好吃食,一锅稀糊糊,稀糊糊里炖着几陀肉,秦子追把肉夹师父陶罐里。
师父吃饭时也有点流鼻涕,人老了,感觉不到鼻涕流出来。
秦子追过意不去,指了一下自己的鼻槽。
不是看到小师妹会量术,谁会相信这个老头是真人。
称得上真人的,应该是量术高强的人。
真人不露相,这话不假,但秦子追宁愿相信师兄师姐们量术高强,也不愿相信面前这个老人量术高强。
可师兄师姐们是面前这个老人教出来的,让人不相信不行。
快吃完了,秦子追才说:
师父,我来了不少天了。
紫云真人砸吧着少牙皱巴巴的嘴唇,说:
师父还没想好,该教你些什么?
师父,我都想学。
不用学那么多。
秦子追有想法,好多技艺,就是师父不肯教给一个人,而是一个徒弟教一些,到后来,没了。
那有块兽皮,你围上吧。紫云真人说。
秦子追早看见窗口搭着一块有斑纹的兽皮,以为是师父的,这些天,秦子追腰上围着四片树叶,前后左右各一块,里边什么也没穿。
最难奈的是下雨,三间房,就那么大的地儿。紫云真人打坐,秦子追趴窗口看雨,无聊得想哭。
三间房,一间是睡房,一间是堆放吃食柴火杂物的房子,一间是厨房,不像个量道场。
终于,一滴水透过屋顶草,滴在秦子追身上,屋里,其他地方也开始透水。
哎哟,什么量道场啊。秦子追想,有高深的量术,怎不弄个像样一点的呢?
师父,屋里漏水了。秦子追趴在窗口说,也不看紫云真人。
紫云真人依旧打坐。
秦子追趴了一阵,站到床上用手抹盖草,想把漏水的地方弥合住,然而水越漏越大。秦子追只得用陶罐接住。
第二天,秦子追去捋了新草,也不问师父,把屋顶旧草掀了,重新摊盖,盖草上再盖一层泥巴,泥巴里和上碎草茎。
他喜欢做这事,要不闲得无聊。
又下雨了,秦子追在等下雨,下雨,屋里不透水,心里踏实。
屋里确实没透水,盖泥下还有层大树叶,就算盖泥透水,遇上大树叶,也透不进去。
剩下的应该是多储存些食物过冬。秦子追谋划着去打一只野兽,送小师姐那烤干。
师父不会过日子,这些得自己来办。
一早秦子追去找小师姐,小师姐说:
师父不吃肉。
师姐,你不是常送肉给师父?秦子追说。
那是给你吃的。
我把肉给师父吃了,师父没说什么。
是吗?过冬的食物会有人准备好,你不需要准备什么,还早着呢。
秦子追回到山上,师父在和一个老人闲聊,屋才那么点大,秦子追便又想出去。
那个老人却盯着他看。
新收的徒儿。师父说。
那个老人说,不是道家,有名儿没有?
人族的,还没取道号。
秦子追出去。
老人走时是凌空而逝的,秦子追怔怔地看着老人逝去后留下的一团光影。
然后,秦子追受了刺激一样双手拢住眼光,脚原地跑跳。
紫云真人半偻身定眼看着他。
那团光影速度极快,只几秒就不见了。
秦子追也只跑跳了几秒,手放下来,转身看师父。
紫云真人驼着背进屋,他猜得到这一刻这个黑徒儿内心的激动。
秦子追跟着师父进了屋,他是想问师父这个老人是谁,然而看到师父冷漠的背,不想问了,进里屋搞吃食。
吃吃食的时候,秦子追还是忍不住问:
师父,刚才这个老人是谁?
同道。紫云真人说,以后你遇见他,要避开。
秦子追哦一声,猜不透师父为什么说要避开他,但猜到里边的瓜葛,师父不想告诉自己。
下午来了一个女子,抱着一些衣服。
秦子追坐在石屋门前发懵,他的确受了点刺激,不想出去,所以把意识集中在屋前起伏的草上,神情僵硬。
女子和紫云真人打过招呼,紫云真人在屋里喊:
徒儿,她是你二师姐,道号缇姬。
秦子追站起,缇姬拿衣服出来往秦子追身上比量,边问:
师父,师弟还没道号?
师父想了好些天,想不出个好道号。紫云真人说。
师弟,修研量术不易,量道酬功,无师不达,以后要听师父的话。缇姬说。
秦子追点头。
师父,师弟说以后会听您的话,勤奋修研量术。
师父想好了,缇姬,你师弟道号‘硅戾’。
师弟,你有道号了。师弟,量道是险道,别犯道公。
秦子追点头,不明白什么是道公。
师父,师弟听从教诲。
屋里没回话。
师弟,洗个头,把头发簪起来。
秦子追打来水,洗过头。
师姐缇姬的手一上头,头发就干了。
缇姬给秦子追盘了发,用一根木簪子簪住。
穿上衣服,缇姬领秦子追跪谢师父赐号。
紫云真人摩着秦子追的头,轻语:
你呀你呀。
秦子追不明白师父的摩顶感叹,你呀你呀,让他害怕。
缇姬拉起秦子追。
道袍的袖子太大太长,手一落下来就盖过手掌。
秦子追也不明白袍子为什么做成这样,袖里乾坤大。
秦子追每天跟师父打坐,打坐,是最无聊的事。
这是意念量化。意念量化,操作起来就是跟个木头似的。
而且不知从那下手,一窝脑浆子跟煮根茎糊糊一样。
但秦子追知道,在这道门里聚集着暴虐的风沙雷电火洪水,只是被关住了。他要打开这道门。
一夜风雨,屋前的枯草倒了杆。
草杆上的水滴冻结成冰串。
结了冰,小师姐送食物上山不方便了,秦子追隔几天会到山脚接她。
小师姐要学量术,所以隔几天会上一趟山,秦子追去接她,是她背着很重的食物,才十来岁的人呢。
师父开始教这个黑师弟量术,她知道;师弟道号硅戾,她知道。
这个小师姐道号岐姬,秦子追知道。
小师姐岐姬看硅戾师弟穿上袍子也不像个量道者,手甩得太高,不雅静。
师弟,你应该看看师兄们的道风俊逸。岐姬说。
小师姐,我背着东西呢。秦子追说。
师弟,你不背东西也不俊逸。
小师姐,下雪天,走路俊逸会摔跤。
秦子追突然冒出一个笑人的场面,俊逸地走路,突然摔个四脚朝天,加个配音哦呵,人摔地上了,然后爬起来找鞋。
师弟,你话这么多,别烦着师父了,哦?
秦子追嗳一声。
爬上山顶,三间矮小的石头房被积雪埋了差不多一半,石头房门口,推出一条进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