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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拦不住
    老皇帝这心里啊,是哭不得、笑不得。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张枷福,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此人的恶迹,只是一直没有人闹出来,她也就没有去细细追究。

    毕竟张枷福的嘴很甜,总能哄得她心情很好。

    做为一个帝王,并不需要身边全是清正刚直的好官。当然,也不能全是只会阿谀奉承的“滑头官”。

    只是这几年的朝堂,可能是都知道她比较喜欢听好听话的缘故,滑头官就越来越多了,而清正刚直的就越来越少了。

    这也是她急于想发掘人才的最大原因。

    而现在这个狄映……

    老皇帝的眼神微微扫了跪伏在地、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的张枷福一眼,心里决定:该警肃一下朝堂目前的风气了。

    不过她也不接狄映这话茬。

    她放下手,轻拍着龙案,再次转移了话题。

    “你先别揪着这个、揪着那个,先说说你自己的事情。身为并州法曹,五品官员,召集百姓公审并州文、武最高官员。

    还煽动百姓,直接将四十几条性命给祸祸至死,是谁给你的胆子?是谁纵容你如此无法无天?

    你口口声声律法,这又是出于律法中的哪一条?你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狄映闻言,挺直了背脊。

    揖手一礼后,沉肃了面容,认真作答。

    “回禀陛下:律法之威,并不仅仅在严、在酷、在条条款款。而是在其有基础。

    基于百姓们的长情长理这个基础。

    对于那些人犯,微臣想在衙门审来着,可陛下……您未见当时情状。

    公堂之上、苦主站不下;

    天地之间、哀泣容不住。”

    说到这儿,狄映按了按忍不住有些微微泛红的眼睛,接着再朗声说道:

    “于法,马光进、佘健宏等人,祸害并州百姓、一手遮天,已犯下累累杀之、剐之都不得解的罪行无数。

    于理,微臣不足以有权、有资格对他们进行审讯。

    只得于情,让所有被他们祸害的苦主们当众告诉。

    微臣并未越权审理,官之为民,民亦有权诉之。

    至于煽动,微臣更无。

    微臣只是将一干人犯等押入了囚车,准备押解前往大都交由刑部,但是百姓们群情激愤……

    陛下,民心甚于洪川。您是没有见到,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呼喝呐喊、恨不能生生用牙撕咬了人犯们的样子。

    微臣无能又无权、手下更无人,阻挡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是,连看着都没能做到。

    群情刚起时,微臣就已被马光进的死士打晕给带走了。”

    说着,狄映还轻轻咂了咂嘴,脸上一副、很是遗憾没有看到马光进等人之死的表情。

    老皇帝:“……”

    她无言以对。

    这个狄映,亦庄亦谐、亦正亦邪……

    尤其是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有敬畏吗?有一点点。

    有尊敬吗?有一点点。

    有惧怕吗?没发现……

    从他踏进御书房、不是,是从进宫开始直至现在,他给自己的感觉,都不像是在进行殿前答对。

    而像是,两个老友坐在湖边、凉亭里,推心置腹一般。

    这种感觉……

    老皇帝的心思逐渐飘远。

    她历经两代帝王,再到自己成为帝王,有多久、多久没有谈过真心话了?

    没人敢对她说太真的话、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心事。

    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自己所有的情绪、真实的感觉等等,那些都没法对别个宣之于口。

    如今,她坐拥天下,却亦异常孤单。

    国朝之人,俱是她的子民,她的心里,却始终空空缺缺着。

    而现在,忽然就有这么一个人,突兀地从天而降,站在御书房、站在她的面前,有理有据、连褒带贬,语气和态度却仿佛像是在与她促膝谈心。

    没有把她当成依傍、没有对她卖力讨好、没有对她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甚至,还拐弯抹角地批评她、指责她、数落着她的种种不是。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她是所有人依仗的对象。然后,来了这么一个人,不是朝她索取,而是在对她给予。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新鲜而又……

    真的让她觉得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狄映,你觉得,于国朝、于朕,最重要的是什么?”

    女帝平复了一下心绪,努力回归正常,问向了狄映。

    如果此人真是治世之才,那么,她想先听听对方的见解。

    “回禀陛下。”

    狄映听问,揖手微躬后,开口回答。

    “微臣小的时候,观察过满地爬的蚂蚁。看着它们忙忙碌碌、不辞劳苦地到处奔波,就为了服侍和照顾那一只蚁后。

    微臣就在想,是不是只要将蚁后伺候好了,所有的小蚂蚁们,就能快乐幸福了呢?

    于是微臣就天天盯着它们。

    可后来就觉得:不是。

    无论蚁后是什么样的,小蚂蚁们永远都是不停奔波着的。它们最大的快乐,好像就是在喂饱蚁后之后,还能囤积下大量的食物。

    再多亦不嫌多、再少亦不惊惶。

    微臣就在想,是不是和人一样呢?百姓们,只要有地种,有足够的食物来源,就会快乐和幸福呢?

    于是,微臣就天天跟着家人下地种田。

    可惜,最后发现也不是。

    因为不管种出来多少粮食,都吃不饱肚子。

    丰年了,税就重,还得囤粮防荒年,不敢放开了吃。

    荒年了,税还重,囤积的粮食要吃、还得防止下一年更荒。更不敢多吃。

    一家人,一年的收入,都来自饲养家禽、种些蔬菜,卖肉卖蛋卖菜来换取盐、布等日常生活所需。

    那些种菜的地,还只能少少地开挖些边边角角去种。

    而家禽,喂养的数量也没法过多。因为养不起,更上不起税。

    微臣就在想,是不是要当官呢?

    是不是只有当了官,减少了税赋、能及时在荒年帮助了百姓,那么,国朝就安稳了呢?

    微臣之小家,就安稳了呢?

    于是,微臣就努力读书,想通过读书科考去当官了,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这真的只是小道而已。毕竟殃殃国朝,最多最大的基数是平民百姓。

    又有多少能走进朝堂?又有多少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呢?

    最终能拯救的、帮助的,也只是自己的小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