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的余晖、给蔚为壮观的皇城染上了灿灿的金色,灿得甚至都有些刺眼。
老皇帝自虐似地盯着看。
眼里想流泪,心里,也像是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疼。
狄映的话,反反复复响在老皇帝的耳边。
就像那些密密麻麻的针、也像这些无孔不入的霞光一般、刺得她无所遁形。
真的是她错了吗?
可她是帝王,怎么可能会有错?
要错,也是底下那些人的错、是那些人无能的错,哼!
老皇帝想着,就站起了身,抬袖抹了抹脸,一甩袖,进殿。
刚坐下,捧起茶杯,就听通报:秦铁忠求见。
老皇帝心情很好地让人进来。
她想:狄映一定是认错了。那个滑头的小子、可受不得牢狱中的刑具之苦。若是肯真心认错、勇于改正,自己这么宽宏的帝王、还是能为其留一条生路的。
可她听到的是……
“陛下,来旺财日夜与心腹密谋、要除掉穷思和承伺两位大人、以取而代之。”
老皇帝:“……”
她摆摆手,平静地示意秦铁忠下去。
殿内重新安静的时候,苏洪适时地出声了。
“陛下,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谨守本分的。有些刀,用着用着,就会噬主了。”
老皇帝听到了。
却依旧在沉思。
她不是不懂来旺财的狼子野心,人心嘛,总是贪婪的。
她只是在想:狄映是不是就因为知道来旺财的贪婪,所以才提前动手给了来旺财一个警告?
否则:为什么单单只是杀了推事院里的那些人、却没有对来旺财和王红斌下手?
反正都杀了那么多了、再多杀两个,他狄映也一样是个死。
但是放过了,为什么?
就是想让自己听到那二人的密谋、想让自己知道:利刃已在反噬?
他狄映,真的有错吗?
推事院里的人,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条、甚至数条无辜者的性命。一个将领的被害之后,就是满门被斩。
而薛坏义的所作所为,她这个帝王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狄映身为执律之人、自己却罩着那些恶人,他能怎么办?
他越过自己去处理那些人、是不是也在为自己强行挽尊?
毕竟:那些人都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如果自己再出手处理,不就跟打脸一样?
狄映是在帮自己吧?
帮自己扛了这个雷、默默地背负下了所有。
犯言直谏、是自己把他给逼急了吧?
太宗能容直谏之语、自己为何不能?自己广开言路,为的不就是能听一听真心谏言吗?
想着想着,老皇帝忽然就想通了。
抬指一挥道:“去,捉拿推事院的来旺财、王红斌、秦铁忠等一干余党,明日午时、推出午门、处以极刑!
拟旨:狄映狄怀杰被推事院罗织罪名、枉受冤狱,今无罪释放。但:其妄执律法、纠集民众私斩人犯、实属不智。
朕,念其蒙冤受苦,免其刑责。将其调任为:从五品上、度支郎中。”
苏洪听完,看了眼笔洗里、被洇染开的墨汁,心里微微叹气。
不过,不管他心里有怎样的想法,去传旨的时候,都跑得很快。并且是让随行的金吾卫、扛着院正大人一块儿跑的。
狄映已经撑不住了。
三日三夜,浑身像是被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几乎连一块好皮肉都没有了。
苏公公这样一个见惯宫廷风云的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可等院正将狄映救醒的时候,苏公公就见……
狄映对他笑了笑。
笑着、努力地说:“牢狱里还关押着不少的大臣、及他们的亲眷,都放了吧?”
苏洪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抹着脸、点着头,让金吾卫们立刻照做、照狄大人的话去做。
而等那些蒙冤入狱的人、被放出来后齐齐感谢苏洪的时候,苏洪并没有领这个功劳。
他避开他们的礼,温和地道:“是狄映狄大人、冒死解救了你们。他还在养伤,你们自去吧。莫扰了他了。”
众人就沉默着离开了。
心里,记住了那个名字:狄映。
与之相对的,是全大都城的百姓们:美美的、欢呼雀跃地、鞭鼓齐鸣地、庆贺着来旺财等人的凄惨收场。
来旺财以及推事院的残余人等,死状极惨。死前一直一直痛苦哀嚎,伴随着百姓们的欢呼之声,三日三夜后才断的气。
尸骨之类、连块碎渣渣都被野狗给啃噬完了。
一代酷吏,终于宣告结束。
至此以后,许多狗的名字,就叫:旺财。
……
这些日子,狄家人非常稳得住。
在听说狄映入狱之时,起初慌乱了一下下,但狄奶奶的一句话,就让大家都恢复了镇静。
“胖胖选的路,注定了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稳定他的大后方。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相信他就好。”
狄家人就这样,正常地过着他们的日子,将内心的担忧和焦虑,深深地掩藏。
只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心疼得悄悄掉眼泪。
等听到皇帝陛下的旨意时,狄家人只为狄映的无罪释放、而由衷地高兴。
也将心里的冷“嗤”、全部更深地埋了起来。
然后齐齐地奔向推事院的方向,去接他们家的孙儿、二儿、二弟、二哥、二叔。
没有套马车、也没有骑马,就那样你搀我扶、你抱我背的,一步步、团团结结地、走在大街上。
令人见之极不落忍、却又在内心深处、为之肃然起敬。
这就是:狄家人。
待看到血人儿似的、被抬出来的狄映时,狄奶奶就立刻回身警告道:“别哭。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每个家人就上前,都碰了碰狄映。虽然极轻,但有温度。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家人在身边。
狄映笑,笑得像个傻子。
小小的、走都走不太稳当的狄义豪,回府后趴在狄映的床榻边,枕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就问:“二叔,疼吗?”
狄映疼得张不开嘴,就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义豪就相信了。
他点着小脑袋,用力地道:“太奶奶说,二叔是打坏人才受伤的。二叔,坏人都打完了吗?”
问完,见二叔还是摇头,小义豪就努力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爬上床榻又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二叔。
就跪坐在床榻边,撅着个小屁股,对着二叔的伤口,鼓起腮帮、撅起小嘴、努力地吹气。
“二叔,豪儿给您呼呼。呼呼就好了、痛痛就飞飞不见了,您就能好起来再去打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