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临安城西的聚景园,为南宋皇家园林所处,因在临安城清波门外,又名西园。
西园范围甚大。清波门外是西园南门,涌金门外是北门,流福坊水口为水门。园内有会芳殿、瀛春堂、揽远堂、芳华亭等近二十座殿堂亭榭,亭宇上均有宋孝宗御书匾额。西园引西湖之水入园,开凿人工河道,上设学士、柳浪二桥。后世“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就在此处。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三朝,皇帝经常来此园游赏。
时值深秋,满园红叶似火,拱桥寒水,亭台楼阁,尽被江南烟雨笼罩。园中的回廊曲径上,铁甲武士任凭雨淋风吹,巍然不动。
芳华亭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看着满湖的秋水,任凭凄风冷雨拂面,凭目远眺,一动不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秋意浓,霜风紧,却能让人清醒,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该怎样去做。
“史相,我回来了。”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怀里抱着一个锦盒,走进了亭中。
“畏斋,辛苦了。事情办妥了吗?”
史弥远转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期盼。
“史相,在下幸不辱命。100颗金丹,都是紫清真人亲自炼的。和上次的一样,都是上品。”
余天赐打开锦盒,里面一颗颗圆圆的红丸清香扑鼻,煞是好看。
史弥远拿起一颗红丸,仔细端详,这才放回盒中,满意地点点头。
“好。畏斋,差事办的不错,费心了。”
“史相,此事还得慎重,需要双管齐下。皇后那边,还得借重。”
余天赐小心翼翼收好锦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史弥远虽然权势滔天,但按照大宋祖制,宰相权力虽大,却无改立之权,废旧立新,赵贵诚可为代替者,但仍需两府执政大臣以及殿前司禁军通力配合。没有杨桂枝发话,即便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也会迟疑观望。
“杨桂枝,她不会反对。你以为她是一个人吗?她身后可是整个杨家。赵竑即位太子当日,他二人便大吵一架,势成水火。赵竑即位,杨桂枝必然被冷落,杨家的利益也必会大大受损。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和杨桂枝打交道这么多年,史弥远对她,可谓是了如指掌。
官家懦弱,宫中浸淫多年,弄权的野心早已形成。要不然也不会在皇后任上,阴谋除掉权臣韩侂胄。
杨桂枝和赵竑的恶劣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桂枝自己的权力,以及杨氏家族背后的利益。
而这些,才是杨桂枝考虑的,也注定了她不那么情愿赵竑上位。
“史相高瞻远瞩,在下心服口服。”
余天赐由衷地赞道。
史弥远目光毒辣,自己确实是远远不及。
杨家的那些不肖子弟,连一个能中举的都没有,整日里眠花宿柳,骄奢淫逸。如果没有了杨桂枝的庇护,杨家的衰败肉眼可见。
“畏斋,此时谈这些为时过早,有些事情还要顾虑周全。杨家的那些纨绔……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史弥远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史相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余天赐连连点头,他微微一沉吟,小声问道:
“史相,官家那里……”
大宋官家赵扩重病缠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朝堂沸沸扬扬,说赵扩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官家吗,最多可能一两个月……先不说这些。”
果然,史弥远欲言又止,话题回到了赵竑身上。
“畏斋,赵竑那一伙人,有什么动静吗?”
“回史相,没有什么异动。赵竑的舅兄周平整天眠花宿柳,田义和徐良一个贬斥,一个照顾出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异动。”
史弥远冷笑了一声。一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赵竑呢?他整天在做些什么?”
虽然赵竑身边没有了自己的“卧底”,但是赵竑现在住在宫中,反而方便了他安排人窥探。
“回史相,赵竑天天研习经史,随真德秀习读。每日里视膳问安,忙的不亦乐乎。”
余天赐微微一笑,神情轻松。
只要赵竑不搞事情,他和史弥远都觉得清静。
“视膳问安,他也能忍的下来?难为他了。研习经史,细细琢磨一下理学,正好磨一磨他那个驴脾气!”
史弥远脸上,也是有了笑容。他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畏斋,金国驿馆失火,你怎么看?那边有消息吗?”
“回史相,金国照会,只是说驿馆失火,赵竑不知所踪,并无其他解释。以在下之见,赵竑锋芒太露,金国大臣之中,有人要置赵竑于死地,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让赵竑给逃脱了。”
余天赐琢磨着说了出来。
就赵竑那个驴脾气,口无遮拦,得罪了金人一点也不奇怪,就是可惜赵竑没被烧死。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赵竑这是在东京城遭遇了什么,以至和金人撕破脸皮,让金人痛下杀手?他又是怎么从金国逃脱的?”
史弥远感慨了一句,似乎很是不理解赵竑怎么可能虎口脱险。
“史相,赵竑逃过一劫,咱们的麻烦可就来了。”
余天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史弥远点点头,目光转向庭外一湖的烟雨,半晌才继续问道:
“畏斋,你觉得乌孙,可堪大任吗?”
“史相,乌孙至少是守成之君。况且,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没有了选择。”
守成之君!
史弥远默默点点头,又是犹豫片刻。
“畏斋,你所言极是。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做事首鼠两端,最是忌讳。”
目光扫向石桌上的锦盒,史弥远的眼神,渐渐冷厉了起来。
“畏斋,还有其它事情吗?”
余天赐在一旁唯唯诺诺,史弥远心头一动,轻声问了起来。
余天赐没有离去,肯定有什么要事。
果不其然,余天赐终于开口。
“史相,近日名动京师的《江湖诗集》,不知史相读过没有?”
“听过。不过老夫政事繁忙,没有闲暇,也没有时间拜读。”
史弥远疑惑地看了看余天赐。
“怎么了,畏斋。《江湖诗集》另有隐情?”
“史相请看。”
余天赐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书籍,翻开给史弥远看。
“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未必朱山能跋扈,只缘郑王欠经纶。还有这里: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这是明摆着讥讽史相,谣言乱政,当真是居心叵测。”
余天赐不停翻到书页折叠的位置,细细指说。
看着看着,史弥远的脸色,慢慢变的难看起来,双颊泛起一丝红晕。
“大胆!影射朝廷,颠倒黑白,个个都是死有余辜!全都该斩首!凌迟处死!”
史弥远怒声咆哮,气的浑身发抖。余天赐心惊胆战,赶紧小声安慰。
“史相,息怒!江湖派的这些文人墨客,时时抒发欣羡隐逸、鄙弃仕途的情绪,也经常指斥时弊,讥讽朝政,不足为奇。不过,他们这次这么大胆,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自从赵竑晋为太子以来,史弥远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江湖诗集》上刘克庄等人的胡言乱语,让史弥远立刻暴走。史弥远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畏斋,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后怂恿?”
史弥远一惊,人也镇静了许多。他看着余天赐,瞬间明白了几分。
余天赐不会只因这点东西,专门向自己禀报。
“史相,据公人来报,《江湖诗集》刊印前,赵竑去了陈起的书铺,双方交谈甚欢,并且赵竑还为诗集扉页作了题词。史相请看!”
余天赐翻到了扉页处,向史弥远展示赵竑的“作品”。
“果然是他!”
史弥远看完,脸色铁青,冷斥一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哼!原来是这个狗贼中伤老夫。心如蛇蝎,其心可诛!”
相比刚才的暴怒,史弥远神态恢复了不少,似乎平静了许多。
“史相,另有盱眙军总管张惠来报,赵竑在淮水私会忠义军主帅杨妙真,鬼鬼祟祟,不知谈了些什么。”
余天赐继续向史弥远禀报,神色隐隐有些兴奋。
他只是个门客,一官半职都没有。如果扳倒了当朝太子,另立新君,他的锦绣前程,余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这便是他的野心。
“杨妙真?赵竑要干什么?”
史弥远马上紧张了起来。
他不惧皇帝不怕群臣,最怕的就是边事。李全杨妙真这些骄兵悍将,他从来都是怀柔安抚,就算这些人杀官闹事,他也是姑息养奸。
“史相,赵竑私会杨妙真,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余天赐的话,让史弥远点了点头。
赵竑种种行为,似乎都是针对他。看来,不得不按自己的本心行事了。
“赵竑和杨妙真说了些什么,无从知晓。况且没有物证……又不上朝,参他什么?万一被那个疯狗疯狂撕咬,反而惹得一身骚。”
史弥远犹豫了一下,想起赵竑的疯狂,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畏斋,李知孝回来了吗?”
“回史相,这些就是李知孝查出来的,他正在府邸等候史相召唤。”
果然,史弥远已经动怒,对江湖诗派发飙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
“好!”
史弥远赞赏地点点头,仔细叮嘱。
“让赵汝述和李知孝去办此事,所有涉案者都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告诉他们,等此事完结以后,老夫让李知孝去大理寺供职,赵汝述官复原职。”
“是,史相。在下马上去办。”
余天赐不再逗留,他目光看了看石几上的锦盒,向史弥远告辞离开。
“老夫也要进宫一趟。官家那里,可是在催。”
史弥远过去,拿起了锦盒,目光扫向远方,喃喃自语。
“赵竑,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他在朝堂经营了快20年,朝中上下都是他的党羽。他就不信,还搞定不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当朝太子!
清波门外,看到余天赐从聚景园出来,茶摊上的杜二拍了拍身旁汉子的肩膀,汉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跟上了余天赐的轿子。
杜二等了片刻,才看到史弥远的轿子出来,鸣锣开道,禁军护行,好不威风。
杜二站起身来,付了差钱,慢慢悠悠,远远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