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中,和宁门外,护卫皇城的禁军顶盔披甲,持枪肃然而立。冷风习习,卫士却任凭冷风刮面,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犹如木石雕塑一般。
看似风平浪静的临安大内,经过一场并不激烈的宫廷角逐,仅仅是一个早晨,不知不觉变了模样。
大宋官家赵扩驾崩,太子赵竑登基,大宋皇宫悄无声息换了主人。
一张白纸好作画,千头万绪,也得躬身而行,一件件做起。除了捉拿缉捕“矫诏谋逆”的史弥远一党,便是安排先帝赵扩的后事,并昭告天下。
而封赏有功之臣,也是稳定人心,必不可少的一环。
勤政殿,御书房内,新任殿帅冯树跪在地上,正在接受新皇赵竑的赏赐。
“冯树,君子协定,这是赏你的两万贯,朕加了一万贯,作为对你的犒赏。拿去吧!”
赵竑摆摆手,董宋臣把盒子拿了下去,递给了冯树。
“臣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树眉开眼笑,赶紧谢恩,山呼万岁。
有了这三万贯,俸禄又多了一倍有余,日子可别提多滋润了。
“起来吧,冯树。这是你应得的。”
赵竑等冯树起来,微微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冯树,你如今是殿帅,年富力强,还是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信任。关扑那些东西,十赌九骗,还是戒了吧。”
从殿前司虞候到殿前司指挥使,冯树还没有那些跋扈骄纵的恶习,正好可以敲打敲打,君臣佐使。
“臣谢陛下教诲!”
冯树肃拜一礼,喜笑颜开。
“冯树,马上就会抓捕史弥远在殿前司军中的一些同党。你就在宫中候旨,随时待命,暂时不要外出。”
真德秀提过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
“臣遵旨!”
冯树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赵竑看着他喜滋滋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家伙嗜赌如命的旧习,能不能改过来?
李唐、许胜、胡大头一众原东宫侍卫们进来,跪了满满一地。
“李唐,你接替徐仪,权殿前司副指挥使;胡大头接替冯树原来的殿前司虞候,不过也是权代;许胜和张洪去侍卫步军司,权步军司副指挥使和虞候。其他王英、王宇兄弟各人,朕都各有任命。”
赵竑看着众人,温声说道:
“国事艰难,财物匮乏,李唐和许胜各赏钱300贯,其余人各200贯。大家不要嫌少,以后好生做事吧。”
之所以众人都是权代,那是因为众人资历尚浅,但临安城的防务,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谢陛下,臣等诚惶诚恐!”
众人跪地磕头,都是面红耳赤。
出人头地,只不过一年的功夫。何况,他们也不是冲着几百贯钱来的。
“朕说过,绝不会亏待自己人。你们不要诚惶诚恳,也不要怕犯错,只要记得忠于王事、为国分忧即可。”
侍卫们山呼万岁,纷纷爬了起来,人人都是面红耳赤。
“你们都记住了,殿前司和步军司马上有大动作,你们要安抚众军,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赵竑郑重叮嘱,众人领旨,退了下去。
张三、王圭、杜二等一干人等进来,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战战兢兢,一起跪下,向赵竑行礼。
“草民等参见陛下!”
大内禁宫拜见大宋天子,不要说王圭和杜二等人,即便是张三本人,也是紧张不已。
草民与皇帝,即便是草民与皇子,也是天壤之别。而天子之威,可见一斑。
众人伏拜,战战兢兢,赵竑一时有些感慨。
在张三等普通百姓心目中,他是至尊无上的天子。而在士大夫官僚们面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令人敬畏。
就像那些搅屎棍言官,不过区区六品,不管皇帝言谈举止是否过界,照样可以对皇帝指手画脚,丝毫不顾皇帝的颜面。
何其谬哉!
朕即国家!大宋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袖,带大宋走出泥潭。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
赵竑语气温和,目光期待看着下面彪悍健壮的一群猛男,那里还有半点地痞流氓的架势。
“高虎,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回陛下,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此文出自《世说新语》。臣等谢陛下勉励之恩,必铭记于心!”
高大强壮的高虎跪在地上,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张三强作镇定回道,伏地而拜。
皇帝借周处的典故,劝告他和诸位兄弟改邪归正,为国立功,这是天大的恩赐。
这表明,皇帝已经要任用他们了。而他们这一群人,也终于有了归宿。
“好!好一个张三!”
果然,赵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赞赏道:
“王圭、杜二、高虎、杜三,各位兄弟,朕赏你们每人各200贯钱,愿意的编入殿前司禁军,到玉津园供职。不愿受束缚的去干些买卖,朕出本钱。”
赵竑面色温和,一本正经叮嘱道:
“英雄不问出身。兄弟们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跳出来,回头路,可是不能再走了。谁要是敢走,朕绝不留情!”
对于帮助过他的人,他绝不会亏待。但他为人师表,也希望浪子回头,人人走上正道。
“草民谢陛下天恩!”
王圭等人一起磕头,都是喜笑颜开。
这一下,不但是巨额封赏,一辈子的差事也有了。
至于改邪归正,有堂堂正正的大道走,鬼才愿意去走黑暗潮湿的小路?
“高虎、杜三、方海,张三说你们几个身手好,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做事吧。记住了,平时多读读书,没有什么坏处。”
赵竑徐徐说道,面色温和。
这些人并没有杀人越货,又为了他登基出生入死,重用并让他们走上正路,他这个皇帝义不容辞。
也只有他说的话,分量才够。
“谢……陛下天……恩!”
高虎等人面红耳赤,使劲磕头,额头红紫。
“张三,朕赏你500贯钱,你先到殿前司担任押班一职,带其余的兄弟,也去玉津园供职。朕另赐你那些跑腿的兄弟各200贯钱,让他们好好做事,不要在街面上瞎混了。”
张三伺机而动,立功不小。不过他甫登上位,对于如何使用张三,包括徐良、周平这些人,他还在思考,不能匆忙下决定。
“臣张正思,谢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张三正色拜倒,头碰在地上,“邦邦”作响,热泪却流了下来。
他张正思,终于出人头地。他的兄长,终于扬眉吐气。
“好了,都起来吧,要是头都磕坏了,朕还得费尽心思去另寻猛男!”
赵竑哈哈一笑,示意众人起来。
“臣等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张三等人山呼万岁,人人喜气洋洋,许多人都是擦着眼泪。
昨天还在为生计发愁,今天猛然就端上了铁饭碗,还得了新皇的大红包,又被新皇称兄道弟。
光是今天面见大宋天子这事,能够吹一辈子的了。
江万载进来,跪在地上,给桌案后的赵竑磕头谢恩,诚惶诚恐。
“微臣江万载,参见陛下!”
经历过当日宫变之事,他对赵竑敬畏交加,甚至畏惧大于敬重。尤其是赵竑提着血淋淋的短刀,不怒自威的情景,不时在他眼前浮现。
“江万载,起来吧。朕任你为殿前司都知,主管皇城的宿卫与戍守。好好做事吧。”
赵竑看着跪地的江万载,目光灼灼。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年轻的军官脸上还有青涩,眼神清澈,以其宫变当日的机动和灵敏,似乎可以重用。
“陛下,有冯殿帅,还有李侍卫许侍卫他们,皇城的戍守,似乎不需要微臣。陛下擢升微臣,微臣受之有愧。”
虽然和赵竑已经算是熟人,但君威难测,对方如今贵为大宋天子,江万载心头还是忐忑不安。
那一日宫廷政变,他并没有随赵竑冲锋陷阵,后来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万一赵竑当日被史弥远矫诏给废黜了或者发生意外,他可就是罪过大了。
唯一庆幸的,他没有阻挡赵竑,任其离开,还劝阻了外朝的禁军将领发难。
“你倒是不贪功,有自知之明。”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李侍卫许侍卫有其它任用,冯树日理万机,事太多。国家用人之际,你就不要推辞了。”
江万载做事果敢,心存忠义,他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不妨一试。
人心叵测,天知道杨桂枝赵贵诚这些人,会不会死灰复燃?
“陛下,臣还年轻,就让臣在下面做事,磨炼一番,再为陛下分忧。”
无功不受禄,看起来,江万载还是个固执的性子。
“如今这天下,要官的多,像你这样推官的倒少。不过,朕欣赏你,就由你权代都知一职,好好为朕分忧。等到了合适时机,朕自会让你下去磨练,为国担忧。”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头,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法。
大宋天下,像江万载、张三这样雄心勃勃,却又资历经验匮乏的年轻人大有人在,他们需要磨练,需要机会,自己完全可以推波助澜。
军校!
给千千万万像江万载张三这样的热血年轻人机会,让他们杀敌报国,这才是这个国家才有的样子。
赵竑的心跳,不知不觉加速。
“陛下登基,是要变法,中兴大宋吗?”
江万载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变法?中兴大宋?”
赵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江万载,你知道吗,要是我大宋天下都是你这样的热血男儿,大宋又何致如此?”
“陛下,大宋像江万载这样的热血男儿数不胜数,就在于陛下用不用他们。”
感受到了赵竑的感慨,江万载大着胆子说道。
“说得好!下去吧。”
赵竑温声一句,端起了茶杯。
“臣谢陛下天恩!”
赵竑刚刚登基,千头万绪,江万载不敢耽搁,赶紧退了出去。
皇帝厚恩,金口玉言,他只有鞠躬尽瘁,努力做事了。
不过,皇帝的雄心,早已在他的诗词当中显露出来。他也相信,皇帝会有一番作为。
也许会是一番大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