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济国公府屋檐下灯笼明亮,卫士执枪挎刀,纹丝不动,戒备森严。
范钟心事重重进了济国公府的大门,被侍卫引入大堂。赵竑位于主坐,周平和徐良在下首陪坐,恭恭敬敬。
“臣范钟,叩见我大宋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潜邸召见,尊宠之至。
“范钟,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畅所欲言。你曾担任地方官员,以你看来,我大宋的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赵竑点点头,目光看向了黑瘦笔挺的刑部郎官身上。
此人为官多年,已经五十出头,历官武学博士、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当过一方大员,但仍然一贫如洗,其个人操守,不言自明。
都说千辛万苦当官,就是为了自己捞钱。这范钟,可谓两袖清风,一朵奇葩。
至于同时召见的二人,一是他的大舅子周平,另外一个是他的发小徐良,二人都是民间人士,年轻热情,可为反贪的骨干。
反贪事宜,不怕出错,只要有热情和勇气就行。
“陛下,这……”
赵竑的话,让范钟一时迟疑不决。
说实话,他有些摸不透这位新皇的路数。
他问自己这些事情,若是据实相告,不会惹的龙颜大怒吧?
“范钟,朕听闻你为官多年,仍然连个临安城的小院都买不起,还在京城租房。你清廉为官、爱民如子,难道就不能在朕的面前,为天下百姓说句真话吗?”
赵竑微微一笑,激将起范钟来。
“回陛下,我大宋民生多艰,让臣怵目惊心,故不敢明言!”
果然,范钟脸上一红,脱口而出。
“范钟,不用犹犹豫豫,朕要澄清吏治,推行新政,要的是诤言,不是和稀泥。你不会让朕失望啊?”
赵竑眉头一皱,声音冷厉了出来。
这个范钟,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陛下,且听臣道来。”
范钟肃拜一礼,说了下去。
“陛下,先不说酒茶盐醋等专卖,税率极高,各地又以重征为务,斗米束薪、零星菜茄也在收税之列,税额之外浮取更繁,致税场有“大小法场”之恶名。”
赵竑点了点头,赞赏道:
“继续说!”
大宋商税竟占四分之三,田赋只有四分之一,远不同于历朝历代,归根结底,还是专卖和苛捐杂税过多。
“百姓挑着自己种的米粮,已经鸡鸭猪羊、布匹土产去售卖都要交税,商贾携带铜钱离开地界也要交税。正税之外,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杂税,百姓不堪重负。”
范钟侃侃而谈,黑脸泛红,唾液横飞。
“陛下,就说这徽、严二州的木材贩运至临安,须抽取三分,其税可谓重矣。像竹、木、砖瓦之类物品,十取其一,谓之抽税,抽税率为一成,已经远远高于行二坐三的税率了。”
他肃拜行礼,向赵竑恳请。
“陛下,苛政猛于虎。还请陛下圣断,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施恩于万民。”
周平游历各地,见多识广,紧接着范钟说了出来。
“陛下,范公说的是轻的。由于苛捐杂税过多,百姓不堪重负,因此民间弃婴之事屡见不鲜,许多婴儿生下来就被溺死或扔掉,真是让人痛心啊!”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里头一沉。
“有这么严重啊?”
不是都说大宋锦绣风流,什么最想穿越的时代,最幸福的时代吗,怎么百姓活的如此的困苦?
这些狗日的伪专家伪公知!
“陛下,国舅所言极是。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就说这身丁钱,竟然高达夏税的三倍之多。百姓负担不起丁赋,只能是弃婴了。”
徐良紧接着说了出来。
身丁钱也叫人口税,或丁钱,为宋代主要赋税。男子年二十或二十一成丁,六十为老。人户每岁按丁输纳钱米或绢,总称身丁钱。在四川以外的南方各路征收,不分主户﹑客户,均须负担。
“果然是最想穿越的时代啊!”
赵竑冷冷笑了起来。
“范钟,你说地方上收的这些苛捐杂税,都入了朝廷的银库吗?”
割韭菜、薅羊毛,老百姓的血汗钱都跑到了贪官污吏的手里,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回陛下,大多进了地方官吏和官府的银库。一层层上去,最后户部收到的,恐怕不到三成。”
范钟琢磨着说了出来。
果然是欺上瞒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百姓负担增加不说,吏治还越来越腐败。
“董宋臣,拟旨,免除老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至于身丁税,等经界法推行以后,摊丁入亩,废除身丁税。”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自己丰厚的饷钱和各种非法收入还不够骄奢淫逸,还要吞食百姓的民脂民膏。这些吸血虫,贪得无厌,让人恶心。
“摊丁入亩……”
不但周平和徐良一阵错愕,范钟也是睁大了眼睛。
“摊丁入亩,其实说起来特别简单,那就是废除身丁税,将身丁税摊入田赋征收,按亩均摊税赋。种多少田,纳多少税!”
其实不止是清雍正年间摊丁入亩,宋朝一直在尝试摊丁入亩,但由于各种原因,主要是地主豪强们的阻挠,未能实行。
“陛下圣明!”
“陛下所言甚是!”
范钟几人一起行礼,恭维起赵竑来。
摊丁入亩,若是真的能实施推广,大宋的诸多顽疾,便会迎刃而解。
“别拍马屁。今天叫你们过来,不仅仅是谈及苛捐杂税,主要是为反贪反腐、澄清吏治一事而来。”
赵竑终于提到了反腐的主题。
“反贪反腐、澄清吏治?”
范钟一阵错愕,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满脸苦笑。
“陛下,自大宋立国,贪墨一事,便是无从谈起。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满朝官员,十人九贪。官员你来我往,上下勾结,如何防治贪墨?恐怕是晨杀而暮生,暮止晨又始。”
看范钟的表情,对赵竑的反腐倡廉,似乎持悲观态度。
“陛下,范公所言甚是。官官相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到时候反而沆瀣一气,形同朋党,更难以节制。”
徐良也是摇头,和范钟的态度如出一辙。
“陛下若要推行反贪反腐,臣愿为马前卒,为陛下分忧。”
周平不置可否反贪成败,只是上前领命。
赵竑要推行新政,他这个皇亲国戚,责无旁贷,必须要站出来。
“不反腐倡廉,大宋就无法从泥沼里爬出来,只能自取灭亡。”
赵竑看着几人,冷冷一笑。
“朕还是那句话,朕的世界里,只有横冲直撞,没有退缩和妥协。朕叫你们来,也不是和你们商量的,而是问你们,愿不愿意挑这副重担?如果觉得自己不行,直说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徐良迫不及待首先开口。
“臣愿为陛下分忧!”
从平民一跃成为朝廷要员,他势利粗暴的的父亲,应该不会再对他辱骂污言秽语了吧?
“臣愿为陛下分忧!”
周平跟着开口。有赵竑在前面挡着,他又有什么可恐惧的。
“臣也愿意。”
范钟也跟着开口。
这个时候,他能说不吗?
他倒不是怕担事,得罪人,只是担心反贪反腐不过是皇帝头脑发热,不能持久而已。
“周平,朕让你从民间找一些品行端正、阅历丰富之人,现在怎么样了?”
赵竑目光转向了周平。
即位之初他就让周平奔忙此事,已经两个月,想来已经有了眉目。
换句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想要做事的人,到处都是。
“陛下,按照陛下的叮嘱,已经找了二十多人,随时可以面圣。”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赵竑未雨绸缪,准备了这些人,就是为反贪一事而准备的。
“二十多人,实在是太少了!”
赵竑摇了摇头,微微沉吟了一下。
“周平,你去找李唐,从殿前司禁军中挑选两百人,作为反贪司的执行扈从,跟随你们,克日上任。禁军武艺高强,正好可以执行那些盯梢、侦查、抓捕的差使,也省去了你们很多麻烦。”
反贪司,并不是简简单单文案上的事情,明察暗访,许多事情都要武力去执行。就像衙门里官员不多,皂吏倒是不少。
可以说,反贪司要做事,武力保证不可或缺。
“另外,因为民间雇员缺乏办案经验,可从大理寺、皇城司调数名官员入反贪司,协助你们办案。记住,他们是协助,你们才是主力。若有官员办事不力,玩忽懈怠,你们可直接呈报于朕。”
“陛下圣明!”
周平等人都是佩服。赵竑考虑周全,可是替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周平、徐良、范钟,你们都听好了,从今日起,大宋反贪司正式成立。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管江南东路的反贪事宜,兼顾大宋各路。徐良和范钟为副主事,分别主管两浙路和四川路的反贪事宜。”
赵竑看着几人,志得意满,也充满了期待。
“反贪司的开销,暂时由封桩库支付。等反贪进入了正轨,再由户部支付。”
封桩库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由赵竑支付反贪司的开销,也足见赵竑反贪的信心。
他本来想因地制宜,从御史台抽调精兵强将,成立都查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但范钟和徐良的担心,让他立刻做了决断。
他还是决定,效仿后世紫荆花的廉政公署,建立反贪司,主持反腐倡廉事宜。
反正已经是积弊重重,就死马当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