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汪纲等人走开,胡梦昱这才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
“魏公,陛下成立反贪司,志在澄清吏治,惩治贪腐。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必然耗费甚多,钱多了,人难免失去理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胡梦昱用心良苦,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胡相公,你是怀疑老夫贪腐了!”
魏了翁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
“魏公,你我关系莫逆,希望你没有,要是有的话,赶紧退回去。有时候,即便是你没有,也不能保证下面的人干净。皇帝新政,国舅周平亲抓江南东路反贪事宜,就是要杀鸡骇猴,以震天下,确保新政顺利推行。魏公不可不慎之啊!”
胡梦昱郑重其事,拱手一揖。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这么大的两个工程,耗费数百万,由魏了翁全权负责,他可不希望魏了翁一时糊涂出事。
“胡相公,多谢提醒。老夫铭记!”
魏了翁脸色凝重,回了一礼。
国舅周平亲抓反贪,此事非同小可,足见当今天子的决心。
胡梦昱是为他着想,他自然听得出来。
如此一来,江南东路恐怕得人头滚滚。而用不了多久,那个喜欢贪墨的胡榘,恐怕就会东窗事发。
而他也得小心翼翼,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魏公,金陵讲武堂真是变化不小!魏公果然是干吏能臣,陛下慧眼识珠,真是圣明啊!”
汪纲笑意盈盈走了回来,交口称赞。
“汪公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汪纲的赞誉,让魏了翁心里舒畅,脸上也恢复了常态,关切地问了起来。
“两位相公,皇帝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从头到脚,诸多事物,你们二位任重道远。能撑住吗?”
对这二人,他下意识有些羡慕嫉妒。能被皇帝信任,大刀阔斧地革除弊政,推行新政,比他似乎更得皇帝恩宠。
不过,他同时也为这二人的处境担心。
“不瞒魏公,如今还在摸查,估计要两到三个月,大概的结果才能出来。不过汪相公那边,筛选和练兵,可就要开始了。”
胡梦昱不置可否,人多口杂,其中还牵扯反贪司的事情,有些细节,他也不方便透露。
“不错!如今江南东路战兵五万,再加上殿前司转移的一万多禁军,整个江南东路,已经有六万多战兵。筛查之后,强令老弱病残退出军中。估计会有五万不到的战兵。”
汪纲思索着说到,眉头紧皱。
练兵的教官不用他费心,都是玉津园经过培训的禁军将士,训练方法和科目,与金陵讲武堂基本上一致。
至于如何安置淘汰下来的将士,也是件头疼的事。目前也只能让他们去各大厂坊做活,修路搭桥,暂时安置。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魏了翁心情沉重,为皇帝的“雄图”暗暗担心。
“而且这一盘大棋事关大宋能否中兴,只能赢不能输啊!”
汪纲跟着感慨而言,脸上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推行新政,说的轻巧。归根结底是从官宦豪强口里抢肉,谈何容易?
“魏公,行宫……讲武堂门口聚集了很多各地来的年轻人,他们嚷嚷着想进来见识一下。不知道相公是否允许,让他们进来观看?”
张忠恕过来,笑呵呵禀报。
“见识什么,这不是添乱吗?把他们……”
魏了翁话说到一半停下,皱眉沉思了起来。
“魏公,下官这就过去,把他们赶走。”
张忠恕转身就要离开。
“张公,稍等一下!”
魏了翁喊住了张忠恕,皱着眉头问道:
“张公,你看过没有,有多少人,可有贤才?”
讲武堂要是招不够人,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魏公,讲武堂外围的人不少,大概有两三百人。看他们意气风发,谈吐不凡,恐怕有不少俊才。”
“两三百人!”
魏了翁吃了一惊。
还有二十几天才报名,现在就有两三百人,到了报名时,还不得好几千。
魏了翁犹豫了一下,这才仔细叮嘱道:
“张公,放他们分批进来,每批一百人,你亲自带他们观看。记住了,让他们小心,千万不要被伤着,对他们务必客气些。”
皇帝办讲武堂,就是要纳天下英才为朝廷作用,他要是来个简单粗暴,下面人摆上官架子,岂不是寒了这些年轻人的心,丢了皇帝的脸面。
“魏公放心就是。”
张忠恕笑眯眯出去,过了一会官员们带着一批批年轻人进来,他们四处参观,人多势众,吸引了不少官员和工匠的目光。
魏了翁摇了摇头,一个金陵讲武堂,不知吸引了大江南北多少年轻人趋之若鹜。
200名勋贵子弟,200名军官,再加上 800人的民间招收,1200人,就是再多一倍,恐怕也不难招全。
“魏相公,一个金陵讲武堂,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皇帝此举,真是苦心孤诣,所图者大!”
汪纲叹道,吃惊于报考年轻人的数量。
这都进来了四批,至少也是三百多人,报考人数多不说,其中似乎还有女子混杂。
这可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当年唐室科举,唐太宗曰: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今日我朝新皇创办金陵讲武堂,同样是要汇聚天下英才,为大宋朝廷效力。是福是祸,只有来日方长了。”
魏了翁的话语中,似乎颇多感慨。
“给有志向的年轻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为国效力。我想,至少不会比现在差吧。”
汪纲摇摇头,慨然的一句。
以大宋边军的实力,连金军都应付不了,怎么去和兵强马壮的鞑靼铁骑抗衡,还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魏相公,我想知道,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吗?”
魏了翁正要说话,观看远方的胡梦昱,忽然指着前方问道。
“什么?什么女学员?”
魏了翁大吃一惊,顺着胡梦昱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观看的年轻人里面,似乎有好几个女扮男装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这只是来看热闹的吧?”
魏了翁大惊失色,额头的汗水都流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女子学员!这真亮瞎了他的狗眼。
“不像是闲人,看热闹也不会女扮男装。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招募上,说了只招男学员吗?”
胡梦昱惊愕和好奇之情,溢于言表。
“谁有……报纸?快,快拿来!”
魏了翁汗流浃背,急声喊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
有官员慌忙拿来报纸,魏了翁嘴里读着招生启事,脸色苍白,周围几人都是目瞪口呆。
报纸上只说了金陵讲武堂招募爱国年轻人,好像并没有限定男女。
“魏公,那几个女子,的确是来考取金陵讲武堂的,金陵城和临安城的都有。”
陪同参观的一名官员急匆匆过来,向魏了翁禀报。
“她们问了你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了翁不耐烦地问道。
“那些女子说,报纸上和讲武堂门口的招生启事上写的明明白白,金陵讲武堂招取爱国的年轻人,不限男女。”
官员唯唯诺诺说道。魏了翁挥挥手,官员赶紧退了下去。
“魏公,这玩笑……可真是开大了!”
看到魏了翁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汪纲悠悠吐出一句,皮笑肉不笑。
“魏公,巾帼不让须眉,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开万古之先河,必定流芳千古。你就好自为之吧。”
胡梦昱心领神会,他拍了拍魏了翁的肩膀,眼神里都是同情。
北宋女子地位高,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可以上学堂,学习经义和诗词歌赋,像“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朱淑真。
但即便如此,这种皇帝钦办的官方学堂,似乎没有招收女子的先例。
到了南宋后期,经过程朱理学束缚,女子早已大门不出,三从四德了。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离经叛道,足以轰动大宋天下。
“什么好自为之?这是皇帝的旨意,与老夫何干?”
魏了翁看了看幸灾乐祸的汪胡二人,没好气地一句。
即便有什么差错,皇帝去解决,自己才不会背这个黑锅。
说不定,皇帝的意思就是这样,要招收几个女学员,以开历史先河,吸引眼球。
“魏公,在下的意思是,那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学员里面,好像有令千金的身影。”
汪纲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什么?”
魏了翁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果然女儿的身影在目。
“这个孽障,她怎么跑到金陵讲武堂来了?”
魏了翁呆若木鸡,恨恨跺脚。
“魏公,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魏了翁黑着脸就要离去,胡梦昱赶紧一把拉住。
“我去赶跑这孽障,让她滚回临安城去!”
魏了翁气急败坏,就要继续向前。
汪纲赶紧上前几步,也紧紧拉住了魏了翁的另外一条胳膊。
“魏公,千万不能冲动。这是皇帝的旨意,你还想不想皇帝把金陵讲武堂办下去?”
“魏公,这种花木兰从军的壮举,你可不能毁了它!”
胡梦昱紧紧拽着魏了翁,满脸的正气凛然。
“这真是……家门不幸啊!”
魏了翁愣了片刻,甩开二人,黑着脸发出一声哀鸣。
“魏公,这叫犬父无虎女。你就知足吧!”
“魏公,儿大不由爹,看开点吧。”
汪纲和胡梦昱相对一眼,不紧不慢,先后徐徐说了出来。
“老夫还是写道奏折,向陛下禀报此事吧。”
魏了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男女有别,礼教大防,皇帝也许会下旨,不让女子进讲武堂。
“魏公,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况且……”
胡梦昱摇摇头,悠悠一句。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如今都没有完工,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吧。”
“那也不行,老夫一定要向陛下禀明此事,以免陛下被天下人耻笑!”
魏了翁脸色铁青,气呼呼说道。
汪纲和胡梦昱四目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以皇帝禁止女子缠足的先例来看,皇帝恐怕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禁止女学员入讲武堂。
“汪相公、胡相公,老夫还没问你二人,皇帝什么时候来金陵?”
魏了翁语气温和,他再转过头去,却发现女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女儿已经发现了自己,这才赶紧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