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他央我,把他绑起来,不要再让他出去,免得再伤人。”
沈离微愕。
华胥继续说道:“我答应了他,并尝试给他祛除他体内的煞气,但是没有用。当时我伤势还没有大好,没办法帮他。而他因为煞气的侵袭越来越痛苦,没多久,他清醒的时间越多越少。”
“于是,我在考虑过后,决定回到我的地方,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能救他的办法。我在他清醒的时候跟他说了,然后才离开。可当我终于有办法尝试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他已经被煞气侵袭的很厉害,自己挣开绑着他的铁链,离开禁地到九黎十八寨中,伤了很多人。”
华胥沉默片刻,道:“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求我杀了他。”
沈离心里一震,无言的望着华胥,不知道该说什么。
华胥抚摸着干枯的树身,怔然道:“其实他大可以不用死的。就算他变成了一个被煞气控制的怪物,我也可以带他走,到一个没有人会在意的地方。可他对我摇头,他不愿意。彼时九黎十八寨的人都恐惧他,都想杀他。他自己也想杀了自己。”
沈离忍不住问:“师父,那您最终杀了他吗?”
华胥低低的嗯了声。
他道:“这是他的愿求,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那后面呢?”沈离问。
“他死后,九黎十八寨的人怕他还会变成攻击人的死尸,想要一把火烧了他。我没有同意,把他带回了这里。然后我看到了他留的一封信。”
华胥收回手,淡淡说道:“他说他以前最想做的事是保他的家乡,保护他的族民,可他最终却成为了伤害他们的人。他不能接受这点,宁愿一死了之。他也担心着这里的东西,自他不能再控制煞气起,这里的东西也逐渐受他影响,变的失控,极易伤人”
“他还说,我是个好人。”
“所以他请求我,在九黎十八寨培养出新的能守护这里的人前,先帮他们守好这里。”
沈离看着华胥,道:“但您并没有再让九黎十八寨找人,您一直守了下来,在这里一待就是近百年。”
华胥:“嗯。”
沈离张了张口,“……先前您问我自己的自由,我还以为您是不得已,没想到……原来您其实有机会走。”
华胥道:“走?我的人能走,但,我的心能走的了吗?”
脱身容易,解心难。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救他,那个人本不会有那般下场,会一直是九黎十八寨人人敬仰的人物,而非后来被那些人喊打喊杀的恶人。
华胥有的时候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人甘愿赴死。
而他即便守在这里那么多年,也未曾对九黎十八寨生出过分毫如那人般的感情。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报救命之恩,等什么时候这东西真如那人所愿不再威胁到九黎十八寨的安全后,他的恩情也就报完了。
可笑那人说他是个好人,却不知自己看走了眼,他其实是个再冷漠无情不过的人。
沈离像是看出华胥所想,道:“师父,您已经释然了,您的心也已经不受禁锢了。”
华胥回头看她。
沈离一条条的给他数:“您一直尽职尽责的守着这里,期间不曾让九黎十八寨有过分毫危险;您时时隐入九黎十八寨生活,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安全;您甚至会怜惜余莺莺一个小姑娘,不觉得她牺牲就是应该的,对大巫祝他们的做法嗤之以鼻……”
“这些足够证明,您的朋友当初没有救错人。您也在这数十年的光阴里,逐渐体会了他想要告诉您的东西,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如今您能在我和阿婆来寻您时留下我们,与人为善又有分寸,说明,您不再是以前的您了。以前的那个您已经消失了,又谈何被困?您不是早就挣脱出来,逐渐变成新的您了吗?”
华胥怔怔的看着沈离。
沈离道:“后面我再遇到您时,您也不一样了。我想,便是让您那位朋友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救您的。”
华胥默然良久,道:“或许吧。”
沈离就转移话题,“那不说了,说别的,这片桃树所在位置,就是极阴之地吗?为何我没有感受到过强的阴煞之气?您是施用的什么术法埋藏的?”
华胥转头,目光回到那些树上。
“我其实没有施用什么障眼法之类的术法。”
“?”
“你等等。”
华胥说完,朝木屋走去。
沈离不明所以,老实在原地等,很快等到华胥回来,他手里拿着把铁铲。
“您这是……”
沈离不解。
华胥过来停下,把铁铲放地上,先提掌施术,掌心朝下用力一按,霎时有道灵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成涟漪状散向四周,却没有散开,而是在周围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外面的声音,在里面的他们听不见了,同样外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为免被附近九黎十八寨的人察觉,也被屋内的人发现,还是先隔绝开这小片空间好了。”华胥说,再拎着铁铲上前,开始挖他刚才摸着的那棵死树。
沈离更疑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此地作为极阴之地,实际蕴含的阴煞之气很强,一经放出可能会引起动荡恐慌,华胥才能隔绝这里。
她上前,“师父,您受着伤,还是我来吧。”
“我还没有看着小屁孩在我眼前干活的爱好。”华胥淡淡的说,虽然挖土的动作因伤迟缓,却稳稳当当的。
沈离:“………”
你才是小屁孩。
“还有,”华胥抬头看了眼沈离,说道:“不要称呼我为‘您’。”
沈离:“……我这是在表达对你的尊敬,寻常人还得不到呢。”
华胥低下头继续挖,“为师不需要这样的尊敬。”
“………”
沈离服气的蹲在一边,手支着脑袋看。
大概挖了近一个小时后,华胥一铲子下去,突然“哐当”一声顿住。
“找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