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大惑不解:倭寇对沿海城池状况比咱明军自己还了解?为何?
尤天爵解释:刚才上差问末将何谓真倭,何谓假倭?
所谓真倭顾名思义。就是真的倭国强盗。
假倭则是咱大明海盗、走私贩、地痞歹人。
常风惊讶:你是说,倭寇中有汉人?
尤天爵道:有。而且数量远超真倭。他们本就是汉人,自然了解各座城池状况。
常风追问:刚才你说,追我们的应该是真倭,从何判定?
尤天爵道:上差们所乘,是三百料座船。只有朝廷大员才能乘坐。
且船桅上还挂着‘奉旨办差的御旗。一看就是官船。
如果是汉人假倭,绝对不会攻击官船。
料是大明计算船只排水量的一种计量单位。永乐年间的郑和宝船可达两千料。
常风问:难道假倭见识如此之高?还能区分清楚官船、民船?
他们不就是一群目不识丁的海匪歹人嘛?
尤天爵耐心的解释:上差错矣。假倭主要干的不是劫掠营生,而是走私。
他们的幕后老板,是东南大大小小的士绅!
给士绅们干脏活的人,自然有几分见识。
常风以前只管在京城内抄家,从未来过东南沿海。
尤天爵的话,让他震惊万分。用后世的词儿形容,简直就是三观俱毁。
无论真倭、假倭,都算倭寇。倭寇身后竟然站着东南的士绅?
杨廷和在一旁插话:此事我略有耳闻。自大明立国以来,就严禁民间与海外贸易。
这就导致了沿海走私有暴利可取。
东南的不少士绅,私下都豢养亡命之徒。替他们贩卖私货给倭人。
这些亡命之徒与倭人越走越近。为了给士绅们洗脱走私的嫌疑,他们干脆跟倭人合流。
这样一来,即便走私之事被举发,也是倭寇所为。与士绅们无关。
尤天爵道:上差好见识。正是如此。汉人假倭,平时也干一些带着真倭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主要还是走私牟利。
有个文词儿怎么说来着。哦对,引倭入寇。
尤天爵命一个百户严密监视倭寇动向。随后他跟常风、杨廷和下了城墙。
尤天爵摆了一桌酒,给众人压惊。
李广惊呼:大敌当前,谁还有心思饮酒?
尤天爵解释:公公,这种场面末将见得多了。永宁卫虽守军不多,但个个骁勇。城池固若金汤。
请公公和诸位上差放心饮酒。
火头军准备了几个菜,一壶酒。自然,卫城里可做不出什么孔府宴。只是小菜薄酒罢了。
常风道:我们身负皇差。要去南海镜蚝。尤镇抚可否派兵护送?
尤天爵道:等海滩上的倭寇散去,末将会派人护送上差们南行。
现在还不能走。倭寇未散,我怕他们半路截击上差们。还是城内安全些。
入夜。常风睡不着,上得卫城城墙。
杨廷和竟也在城墙上眺望敌情。
常风道:杨主事,我头回听说,倭寇中汉人占了七成。且他们身后还有士绅支持。
那些东南士绅,个个都自称饱读圣贤书。怎么能干出这等里通卖国的十恶不赦之事?
另外,为何没有人将真相告知今上和历代先皇?锦衣卫在东南至少有五千耳目啊!
杨
廷和叹息道:唉,读过书的人,未见得人人都是好人。甚至有些人本性不坏,读了书,有了功名,有了地位,反而变成坏人。
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东南的士绅们,在朝中皆有大大小小无数靠山。牵扯到利益,逃不脱‘盘根错节四个字。
你敢说,京城里的大员们就没从沿海走私贸易中捞到好处嘛?
没有京官、地方官的纵容、庇护。那些士绅们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跟倭寇勾搭在一起?
常风道:可为何无人将东南的状况禀报历代先皇和今上?
杨廷和微微一笑:常千户怎么就能断定历代先皇和今上不知晓此事?
说到底,还是‘法不责众四个字。
朝廷财税的一半在东南。士绅们又控制着东南的财富命脉。
一旦朝廷追查此事,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东南必乱,朝廷必乱。
东南的倭寇。只是肌肤之疾。北方蒙古,才是心腹大患。
如果东南乱了。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北边军饷无以为继。鞑靼、瓦剌南侵.......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有亡国之危的。
常风道:您的意思是,历代先皇一直对东南的猫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廷和微微点头。
常风道:可是,长此以往纵容下去。就不怕东南倭患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至成为心腹大患嘛?
杨廷和叹了声:那就是后人要考虑的事了。
翌日。
海面上突然多出了十几条倭船。倭寇的援军到了!总兵力达到了两千!且倭寇从船上搬下了攻城梯、桩城柱。
常风远远望去。他们原本的座船上也站了许多倭寇。似乎倭寇昨夜洗劫过座船。
那倒是无所谓。海神珠跟祭祀用物,已经转移到了永宁卫城。座船上没剩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尤天爵镇定自若,一方面派出信使,向临近的高浦卫、崇武卫请求援军。另一方面加强戒备。
忽然间,一个倭寇纵马来到城前。
那倭寇说的不是蹩脚的倭音汉话,而是地道的闽南语。
倭寇喊道:城内的大人们听了啦!我们是东吉八郎麾下的人马啦。
东吉大人说,他慈悲为怀,不想攻破城池大开杀戒的啦!
你们只需交出海神珠。东吉大人便放你们一马,我们会全部撤走的啦!
常风大惊失色:倭寇竟然知道海神珠在我们手上?还点名要此物?
难道,海上的那场袭击,不是突然遭遇,而是倭寇早有预谋?
他们的目的就是抢夺海神珠?
大海广袤无垠。他们是如何恰好截住我们的座船的?
难道......有内女干泄露了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