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骗子手徐春宝正坐在椅子上,两眼扫视着茶馆中人,寻找着目标。
他是真正的千门高手。
前几个月,有同行跟他打赌。敢不敢去骗京城里出名的跋扈狠辣蠢国舅张鹤龄。
徐春宝轻轻松松就从张鹤龄手中骗了一千两“散碎银两”。国舅爷被骗后还在夸他是“义千”,打包票以后当他的靠山。
徐春宝边喝茶边得意。突然,几名大汉走到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坐到了他的面前。
中年人正是常风。
徐春宝面色镇定:“老兄是?”
常风微微一笑:“锦衣卫的常屠夫,听说过嘛?”
徐春宝一愣,随后恢复了镇定:“锦衣卫常爷,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常风拿起茶盅,喝了一口:“你好手段。骗了国舅爷一千两银子。国舅爷大半个月都没回过味儿。还拿你当什么义千。”
徐春宝笑道:“谁骗了国舅爷?您是说那一千两银子?那是国舅爷赏我的,怎么算骗?”
常风道:“伶牙俐齿。不过我得承认,你的确有几分手段。拿捏人性之准令人叹服。”
徐春宝问:“常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常风道:“谁说要处置你?我这趟来,是想亲眼看看你的本事。”
说话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富人从茶座上起身,准备离开茶馆。他的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常风朝着那富人努了努嘴:“徐春宝,看到那人了嘛?看面相是个很精明的人。两刻功夫内,你能把他腰间的那块玉佩骗来嘛?”
“骗得来,我有赏。骗不来,我让你进诏狱拴尿桶。”
徐春宝起身离开了座椅:“常爷,您就瞧好吧。”
徐春宝紧跟着富人离开了茶馆。
张采问:“常爷,您就不怕他跑了?”
常风道:“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种人精一般的千门骗子手不会想不通这一点。”
说完常风开始品茶。
大约过了两柱香功夫,徐春宝去而复返。他坐回到常风对面,将一块玉佩放在桌上。
常风惊讶:“这么快就得手了?”
徐春宝笑道:“小菜一碟。”
常风问:“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徐春宝压低声音,把骗富人乖乖送上玉佩的经过说给了常风听。
常风听后竖起了大拇指:“高明啊!不过那人看着很精明,怎么会轻易上了你的套子?”
徐春宝开始扯起了骗人的门道:“常爷有所不知。越精明越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不会被骗的聪明人,其实最好骗。”
“若刚才那人是个傻了吧唧的蠢货,我用的仙人指路局反而不会奏效。”
“这天下,没有永远不会被骗的人。只是他还没遇到适合他的骗术。”
常风摩挲着茶盅的边沿:“有没有兴趣到锦衣卫谋个差事?”
徐春宝一愣:“常爷不是开玩笑吧?”
常风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嘛?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去锦衣卫,我授你个校尉。今后你就在北镇抚司当差。”
“不过我有言在先。进了锦衣卫,你只能骗我让你骗的人。否则.我会让你变成城南乱葬岗的一具尸体。”
从千门骗子手摇身一变,变成皇家缇骑,等于是一步登天了。徐春宝哪里会不愿意?
他忙不迭的拱手:“今后小的愿听常爷差遣。”
常风刚收了一位新手下。忽然间,几十名大汉将军簇拥着一人,纵马来到了茶馆门前。
来的人是张永。他快步走进茶馆,大喊道:“常爷何在?”
常风起身:“张公公。”
张永快步走到常风身边,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风听后面色一变。他出了茶馆,跟着张永骑快马来到皇宫。在宫门口下了马。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皇宫,直奔乾清宫寝殿。
在寝殿外,他看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太医们急匆匆在寝殿进进出出。
刘瑾走到了常风面前:“有旨意,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入宫见驾。”
刘健色变:“皇上病危,不见三位阁臣,为何要单独召见一个家奴?”
刘瑾瞥了刘健一眼:“这话,刘阁老等到皇上召见时问皇上吧!我只是个传旨的老奴,哪知道那么多‘为何’?”
常风跟着刘瑾进了乾清宫寝殿。
刘瑾刚才是在假传圣旨。三十六岁的弘治帝已经陷入了昏迷,哪里还能开口下旨?
其实是寝殿中的太子朱厚照要见常风。
朱厚照正色道:“常风,带着孤给你的那道谕令。跟徐光祚、张永立即控制京畿兵马!另外戒严九门,城内宵禁。”
朱厚照说这席话的时候,眼神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倒像是个权谋老手。
弘治朝的最后时刻,终于到了。
常风拱手:“臣领命!”
常风出了皇宫,先派人叫上了徐胖子来到锦衣卫,众人聚齐。
常风斩钉截铁的下达着一道道命令:“江彬,你负责皇宫卫戍,统领全部大汉将军。没有皇上旨意或太子谕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半步。有擅闯者杀无赦!”
江彬拱手:“属下领命。”
“定国公徐光祚,你立即去十二团营,会同提督武臣叶广,接管十二团营兵权。没有命令,任何士兵、将领不得擅出兵营。违者杀无赦。”
徐胖子拱手:“领命。”
“张永,你前往三大营。以司礼监秉笔、御马监太监的身份,会同都督石文忠,接管三大营。”
张永拱手:“领命。”
“钱宁、石文义。你们二人率北镇抚司袍泽,分赴九门。接管九门防务,关闭九门实行戒严!”
钱宁、石文义齐声道:“属下领命!”
“王妙心,你率领南镇抚司袍泽,统辖五城兵马司兵丁,负责城内巡查,实行宵禁!”
王妙心拱手:“属下领命。”
常风发布完一系列命令,又高声道:“诸位,非常时期。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危,就全系于你们身上了!”
在这一瞬间,常风成了整个京城实际上最有权势的人。
皇帝病危的时刻,掌握整个京畿的兵权。唯有最受储君信任的人,才能得到如此权力。
一日之内,整个京畿全部兵马尽在常风掌控之中。
入夜,常风再次来到了乾清宫寝殿前。
刘、李、谢依旧在寝殿前跪着。
常风大步往寝殿大门走去。刘健喊道:“常风,谁让你擅自进殿的?”
常风头也不回的说:“今日上晌皇上给了我旨意。我是进殿复旨的!”
进得寝殿,只见太医院的掌院刘文泰跪在张皇后、太子朱厚照面前不住的磕头。
刘文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臣有罪。臣该死。臣无能。”
张皇后是个仁慈的国母。她没打算追究刘文泰,只是叹了声:“唉,生老病死皆是天命。你没罪。下去吧。”
常风小心翼翼的问:“皇后娘娘,皇上他.”
张皇后答:“不是今夜就是明晨。”
常风一阵痛彻心扉的悲哀,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弘治帝是他的伯乐。若无弘治帝的看重,岂有如今的常风?
他和弘治帝是君臣相知。弘治帝命不久矣,他发自内心感到哀伤。
朱厚照在一旁问:“京畿兵马可在卿之掌握?”
常风答:“殿下放心,已尽在掌握。”
朱厚照道:“嗯。你办事,父皇放心,孤放心。”
“哦对了,非常时期为防意外,我将你的全家人还有锦阳郡主全家都接到了东宫,由谷大用保护、伺候她们。”
常风一愣。这明摆着是要挟。
不过也怪不得朱厚照。此时的常风集京畿兵权于一身。一旦他有二心,大明江山恐怕都要变天。
朱厚照也只能先小人后君子,将常风全家人软禁在东宫当成人质。
常风拱手:“多谢殿下费心。”
朱厚照道:“保护忠臣的家眷是孤应该做的。”
且说病榻上的弘治帝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弱小无助,没有名分的幼年皇子,到大明的少年天子,九五之尊.一生中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梦中。
一张张面庞浮现在他的面前:父皇成化帝、万贵妃、怀恩、周皇后、万通、尚铭、王恕.
亲人在这一刻更亲。敌人在这一刻也冰释前嫌。
“那些亲人、敌人出现在朕的生命中,皆是上天注定。”
弘治帝在梦中恍恍惚惚,走进了一片烟雾缭绕的竹林。
竹林之中,有一个叫刘可乐的后世说书匠,正在给一群人讲述着弘治帝的功过。
弘治帝心中暗笑:刘可乐?这是个什么又傻又蠢的名字啊?这人胖的还像个肉球。真是异名异相。
刘可乐用一种虔诚而又恭敬的口吻说:“弘治帝朱祐樘为人仁慈敦厚,躬行节俭,不贪财帛,不好女色,勤于政事.”
“即位之初,尽力扭转吏治之腐败,驱除奸佞。任用王恕、马文升等正直大臣,史称‘弘治中兴’.”
“虽对于文官过于放纵,导致文官势力崛起。然瑕不掩瑜。正如明万历年间内阁首辅朱国祯所说‘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
“在为政举措上,弘治帝有铲除奸佞、重用贤良、待臣宽厚,废除苛法四大德政”
“在经济上,他轻徭薄赋、力求节俭、兴修水利。弘治元年,天下人口不过五千零二十万。至弘治末年,增至六千零十万”
“军事上,他积极维护国家一统。明军三次收复哈密。振兴军备。任用贤臣王恕、马文升等先后执掌兵事。任用疆臣如王越等,御虏于长城之外.”
“弘治帝还在历史中做出了一项重要贡献。那便是以皇帝之尊,践行一夫一妻制”
“弘治帝行宽仁之道。他的宽仁不仅对臣下,甚至包括他的仇人.”
“最后,请允许我引用当年明月先生的一句话,归纳弘治帝朱祐樘的一生——‘朱祐樘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
弘治帝在竹林中听到这个评价,热泪盈眶:“朕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
“后人有这样的评价.朕此生足矣!”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八。大梦醒来。
人死之前总要回光返照。弘治帝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弘治帝吩咐身边伺候的司礼监掌印萧敬:“让太子、刘健、李东阳、谢迁进来,其余人都退下。”
不多时,朱厚照和刘、李、谢跪倒在病榻前。
四人痛哭流涕。大明朝堂是出影帝的地方。他们此刻的眼泪却不是做戏,而是发自真心。
弘治帝平静的说:“人固有一死。天子亦不能超脱生死。朕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太子天资聪慧。只是年纪尚小,贪玩幼稚。希望诸位先生劝他多读书,辅他做一个贤明之君。”
最后一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这句话可以归纳成两个字的历史名词——托孤。
刘健、李东阳、谢迁,将成为托孤辅政大臣。新皇帝也要听托孤辅政大臣的。
三人异口同声,口吻坚定的说:“臣誓不辱使命。”
听到三位辅政大臣的回答,一代明君,弘治大皇帝朱祐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弘治帝生于危难之中,即便转危为安,登基为帝,也没有享受过几日皇帝该有的乐趣。
他一生劳碌,努力让大明出现盛世光景。然而,唯一的遗憾便是执政期间过于依赖、放纵文官。导致文官势力呈尾大不掉之势,无法收拾。为大明的灭亡埋下了祸根之一。
人无完人,皇帝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朕累了。朕要好好睡一觉。
恍惚之中,弘治帝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纪氏。那个在他幼年时便永远离开了他的女人。
母亲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朝着他招手:“樘儿,过来吧。咱们母子终于团聚。”
朱祐樘张开双臂,快步跑向了母亲母子相拥而泣。
病榻上的弘治帝停止了呼吸。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八。大明弘治大皇帝驾崩于乾清宫。其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岁。
五月初十,明廷定大行皇帝庙号孝宗,谥号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葬于泰陵。
五月十八,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朱厚照即位。定明年正月初一改年号“正德”,是为正德皇帝。
一个在后世史学界争议不休、毁誉参半的皇帝,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历史的长河,还在不知疲倦的滚滚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