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巡狩司的后院,在一片灰黑的色调之中,是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地方。
哪怕是秋季,这里仍然花团锦簇,绿草如茵。
青翠的松柏竹之中,点缀着嶙峋山石,石子画为路,十分雅致。
在那片青翠之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一个中年人坐在亭中喝茶。
中年人穿着一身白衣,鼻尖以上却带着一面银色的金属面具,让人看不清真容。
能看到的,只有那显得单薄的双唇,还有那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
韩玉林踩着石子小路,无心感受身边的美好,径直走到了小亭之外,躬身一礼,说道:司正大人。
这位没人知道名姓的司正,并未抬头,单手拎着刚烧开的水,倾斜出一个角度,细细的水流从壶嘴中缓缓流出,呈一个美妙的弧度,浇在下面的紫砂壶上,冒着白烟的清水,触碰到紫砂壶后,贴着壶壁流下。
待水壶中的水浇完,紫砂壶上依然升腾的袅袅的白雾,一股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司正这才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猜到你要来,不过比我想的,要早了两日,看来这一路很辛苦。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大人料事如神。
司正的嘴角弧度更大,笑着说道:你这家伙,一旦拍马屁,后面的话肯定不好听。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木墩:坐吧,上好的茶,你今日有口福。
韩玉林抿抿嘴,便坐在了木墩上,心里却想着:不说正事就让喝茶,这是不让自己多问吗?
看到对方一言不发,司正的嘴角笑意不减,淡淡说道:都说焚香除妄念,你可知为何今日喝茶,却不焚香?说着话,手里也没停,又在身旁的水缸中,舀出清水,倒进了水壶之中。
韩玉林这才注意到,身周并无檀香气,茶案之上,铜香炉那精致的镂空雕花之中,也并未有白烟冒出。
属下愚笨,不知大人何意。
司正淡笑着把水壶放在小火炉之上,说道:原本长青教那点小事,可以处理的更圆滑一些,不会这么仓促,但终归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你这么急着赶过来,来之前没去见过秦家那个老泼皮吧,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是硬扣在西川郡的?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你可要记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高祖对西川郡的事,都要多思虑一番,才会做决定的。
韩玉林愣了片刻,惊讶道:大人的意思是,武陵王府同意这件事?
那是当然。司正看着渐渐冒出白雾的水壶,说道:思想的传播犹如涨潮的海水,挡不住,万事先修德,传播道学,意义长远,那老泼皮心里明白的很。而且收复黄石郡这件事,与道学传播不传播,根本没什么影响,咱们缺的,是时间。
韩玉林点点头,西征这件事为何卡在这里,不仅他知道,其实朝堂上的大员们,都知道。
虽然高祖是迫切希望西征,收回黄石郡,重新掌握西域通商,但是每一场战争的消耗,都是庞大的。
曾经的大楚,国力不允许,如今的大楚,依旧难以承担。
毕竟,多年前的暴政和战乱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太深的伤痕,就算这十几年楚高祖勤于朝政,但不论是国力增长,还是人口增长,都需要时间。
以大楚目前不足两千万的人口,却养活着百余万的士兵,本就是重负,这种时候想要西征,也难怪一众文官都在反对。
他不禁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司正又笑了笑,说道:武陵王府一家人脾气都臭,你有所忧虑,很正常,不过暂时你不需要担心。就算那些道士在武陵王府门口讲道,秦山海那老泼皮也不会把人拉去砍了。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至于之前为何那么排斥,还闹得那么凶,甚至死了几个人,其中到底是何缘故,我不猜,你同样不要猜,那是武陵王与高祖之间的事。
说着话,水开了,司正拿起水壶,又拿出两个白玉茶杯,将滚烫的开水浇在茶杯之上。
韩玉林陷入沉默,刚才那些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想了想,他说道:这次我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禀报。
什么事?
我下辖的固县,发现一起敛财的案子,金额巨大,而且估计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是属下失察
司正拿着水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烫杯,淡淡说道:先说来听听。
韩玉林将关于陆家案子他所知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讲的很细,包含了自己的猜测,和陈羽的猜测。
说话的工夫,司正已经烫过茶杯,又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倒入茶杯。
一直等到对方将事情讲完,他将装满茶水的茶杯推了过去,说道:先喝茶,凉了,就失了味道。
韩玉林看了看面前的茶杯,伸手拿起一饮而尽,叹道:好茶!
司正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一口一口细细的品完了杯中的茶水,才说道:一杯茶的工夫都等不了,还是这般毛躁,你方才说失察,而不是对方高明,我倒是信了。
韩玉林面现愧色,说道:大人,这件事牵扯甚广,我有些拿不准主意,才会在几乎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向您汇报,就别拿我打趣了。
打趣?司正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些许情绪,声调突然提高了一些,斥道:都是蠢材,这些年是全你们都退化成府衙那群废物了吗,我让你们定罪讲证据,没让你们查案讲证据,真是朽木不可雕。
韩语林一阵语塞,他觉这两个说法似乎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不知如何回话才好,不过司正却没给他继续思虑的时间,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个叫陈羽的小子有点意思,他猜的未必准,但是估计也不会差得很远。你们既然偷到了那个陆家的账本,证实了他们确实在敛财,这件事就不用怀疑了。百余万两,甚至数百万两的银钱,如此巨额的财富,能做什么根本就不用猜,必然与那些前朝余孽有关。这不是小事,你这一趟也算没白来,让我提前些时候知道了此事。
韩玉林一脸尴尬,他突然感觉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跑到皇都亲口汇报了这件事,沉默了片刻,他问道:大人,这件事我们接下来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