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一次变得阴沉,似乎隐喻着某种不好的变化。
神都之外的坊市,还有神都内最外层的外城,都能听到各种议论之声,或是震撼,或是恐惧,亦或者是猜测,有关于那条烛龙现身的内容在各种人的嘴边讨论。
最后的那一道未知神念将风满楼化为烛龙的一幕打入了所有人的心神之中,哪怕是身在屋内,也如同亲眼目睹一般,将其牢牢铭记于脑海。
因此,自然是少不了讨论度的。
外城也不乏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些家庭中有人在府衙或者南天司中当值,对于妖神教自然是不陌生的。也许他们未必认出风满楼的长驸马身份,但他们绝对知道传说中的大尊。
大尊曾经封印天子之时,就已经在神都上空现身过了,那如山脉般蜿蜒的龙躯,当初可是被不少人见到过。
更别说,大尊还是妖神教之主。
作为天下第一搅屎棍,坐在三煞位上的男人,他和天子应该是最有知名度的至强者了。
所以,此刻外城可是热闹得紧,哪怕是天象连番异变,也阻止不了某些人的谈性。
介于神都实在太大,朝中禁军当下也还有九成在外,外加阴律司在中间阻扰,所以并未全程禁严,而是任由舆论发酵。
甚至于,有关风满楼和大尊的联系,也在暗中扩散开来,让人谈性大起。
风满楼是长驸马,还是赘婿,这是一大论点,现在监国的长公主是风满楼之妻,风满楼和大尊有关,会对朝局造成如何影响,这是更大的论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键政和瑟瑟是男人永远难以避免的兴趣。
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在茶足饭饱之余,也是不吝于发表一下
而在内城以及上城,那又是另外两种画风。
内城的官宦和富贵人家皆是紧闭门户,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在街道上,则是偶尔有阴气弥漫。
至于上城,作为朝廷大员和贵胄世家的城区,那就有点意思了。
有小半区域表面上是一片平静,实际上却是气机暗布,互相勾连,显然是以短途的通讯法器互相联络。偶尔还有一些人影鬼鬼祟祟地闪动,和小偷似的溜进高门大户里。
而另一半,则是气机激荡,厮杀声、呐喊声不绝。
孟钧已死,但其家族成员,其追随者却是未亡。被孟钧集结的叛军要拿下,朱晦庵带领剩余禁军和南天司成员,以及一些官员从宫门一路向外,所过之处势不可挡。
在大周,能在朝中混得久的官员基本上都有一身不俗的修为。否则的话,不光是寿元熬不过政敌,甚至还可能出现在刺杀的情况。
下面有太多人盯着上面的位置了,难保不会有铤而走险的。
并且找刺客的途径也是相当简单,只要付得起代价,妖神教里有的是妖修愿意出手。
连鲁王那等人物都曾被妖神教的十九神魔给刺杀了,被迫转修鬼道,更何况是别人?
在大周,无论文武,官员的武德都是相当充沛的。哪怕是不上阵杀敌,至少也得自保。
所以在朱晦庵这个四品的带领下,叛军一路败走,随着将领被杀,很快就有士卒弃兵投降。而朱晦庵则是吩咐禁军收压降兵,本人带着麾下直奔孟府。
孟家叛乱,是要抄家,三族也可能要平一平。
也就是孟家势力庞大,孟钧之女更是当朝皇后,诛九族可能最后把皇室都给绕进去了,所以就只能诛三族了。
这些实际上朝中还未定下,但在明眼人的眼中,几乎是确定的。
哪怕是已经出嫁的女子,包括如今还在后宫中的那位皇后,也应该是无法幸免。最多,就是让皇后走得体面点,不被涉入论罪的行列中。
上城一半死寂,一半厮杀,气劲横飞;内城中的各家则是远远听到那厮杀声,门户紧闭;至于外城,因为神都实在太大了,隔着遥远距离和重重建筑,哪怕还有一点残余声响,也被风声和人声掩盖。
整个神都就呈现出这么一副诡异的模样,而这一幕也清晰地被映照入另一片天地之中,被一面巨大的镜子显化。
阴世之内,阴律司中。
皓首苍髯的老者站在漆黑高台上,看着眼前的镜子,身旁则是立着阴律司之主幽王。
“孟钧这小辈,也算是人杰了,敢抓住机会搏上一搏,更关键的是他和承天那小家伙不只勾搭上了仙宫,还让太学暗中进行了支持。可惜,他还是不中用啊。”
土伯露出惋惜之色,道:“姜离那小儿才出现,就已是一败涂地。”
“姜离应该是以鬼门关借道阴世,返回神都,此人对于鬼门关的掌握,许是还在天璇之上,让我等都无所察觉,而老祖当时还在和大祭酒僵持······”
幽王凝眉道:“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够保持全盛实力。”
这才是最关键的。
如果只是元神返回,此刻土伯已经去堵鬼门关,然后强杀姜离了。
“姜氏小儿,果真是阴险狡猾。”
土伯闻言,也是面色一沉,然后挥手道:“罢了,连老夫都在那小儿手上吃了点亏,孟钧会如此,倒也不意外。将这些乱臣贼子的魂灵给收割了吧,莫要浪费了。”
说到这里,土伯脸上已是没了一点对孟钧的惋惜,唯有淡漠。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与其给朱晦庵建功,倒不如便宜阴律司。
而且经过这么一次围剿,谁敢说阴律司此前图谋不轨?
至于先前为何排布阴兵,那当然是为了对付意图逼宫的大皇子以及孟钧这贼子了。
“玄通已经去了,司内的判官和勾魂使者也在外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乱臣贼子,皆不可逃。”幽王回道。
孟家虽然只有孟钧一个挑大梁的,但家族内的能人还是有的,更别说还有其他追随大皇子的官员和世家。
但在朱晦庵的镇压,在阴律司的围堵下,他们已经注定掀不起什么大浪。
土伯闻言,也不再关注这些乱臣贼子的情况,挥袖让镜中的画面转到皇城。
宫门城墙经过一阵厮杀,血腥萦绕,可现在却已经基本恢复了整洁,就连缺损之处也被补上了。
在术法之下,所有的血腥都被洗去,缺损被补上,就连残留的气机也被打散。至少对外的宫墙和宫门都已经恢复到往日的巍峨,皇家气象再现。
镜面转换场景之时,正好就看到一青一老入了皇城。
青年一身白衣,凌厉之势外现,正是鼎湖派的玉衡长老,而老者则是带着不安之色,以那浑厚气机来判断,该是修炼先天一炁的姜氏族人。
幽王认出这两人,道:“鼎湖玉衡,还有姜氏族老姜伯维。就是他帮助姜离收拢了姜氏分家,推举姜离为姜氏之主。此人倒也是有能力的,可惜还是出了些纰漏。此次姜氏子弟冲击宫城,可是对姜氏伤得狠了。”
“姜氏之人,天生反骨,不足为奇。”
土伯淡淡哼声,看着宫城,道:“姜离回返之后,并未重新通过阴世去往雍州。佛国应该也是败了,他也该下去了。天君倒是给老夫找了个好理由,无需动武,就可将姬陵光和姜离都给赶下去。”
“是该让那两位就风满楼的身份给個交代了。”幽王冷笑道。
这一次,不来硬的,来软的了。
就风满楼和大尊实为一人这事传出去后,她长公主还有何脸面监国。就算她不要脸,百官也不敢答应啊。
搭上大尊这个危险人物,无论是站在哪一方的,只要还想大周安稳的,都要三思而行。
这是大义,不能丢却。
一个王朝不能缺乏武力,因为兵强马壮者得天下,但也不能缺少大义。没了大义,谁都能反,只要他敢。
姬氏分封到南方的诸王本就在之前和神都方面有了矛盾,要是给他们这个借口,怕是立马就有人起兵了。
这才是风满楼身份暴露真正的风险所在。
······
······
族老姜伯维入了皇城,就和玉衡长老被带着往北门方向行去,直接面见姜离。
一路上,他看到了一片片废墟,有的地方还裂开一道道地缝,心中亦是暗惊不已。
在不知不觉中,那一个被自己寄予最后希望的分家子,已是走到了如今这地位。仅仅是数年时间,姜氏不光是重返了朝堂,还将要打败姬氏,有望在那天子宝座上坐一坐。
可惜······
‘姜氏之中,居然出了叛徒。’
族老忍不住暗暗磨牙。
他都能想象姜离的政敌会如何攻讦于他,风满楼的身份是一部分,姜氏子弟冲击皇城又是另一部分。
从表面上来看,这些人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但有些事只看做没做,而不是看成没成。姜氏这些叛徒冲击了皇城,就完全足以给姜离造成威胁,更别说还有风满楼那边的事情了。
带着这种心情,族老终于是来到了北门附近。
前方正有七座法坛分立,神光遍布,却在此时被一股夺目光华缓缓斥冲开来。
透过那朱雀七宿的神光,能够看到一尊大鼎屹立,向上的鼎口放射出的光辉将神光一重重斥开,如旭日东升,不可阻挡。
滚滚热流已是涌现而出,令得族老和玉衡长老都忍不住运转真气护体。
“神农鼎!莫不成······”
族老认出那大鼎,不由战栗地道:“姜离···司空难不成要晋升了?”
晋升三品,这是何等大事,姜氏怕是要直接登临巅峰了。
可这晋升的不是天子道果,岂不是要失去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族老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可惜。
“晋升炎帝可没这么容易。”
前方传来声音,光辉两分,开出一条道来,姜离就站在尽头,位于大鼎之前。
只听他说道:“只不过是催发了金乌的力量而已。但要说晋升,应该也快了。”
毕竟姜离现在已经四品圆满了。
击败文殊固然困难,但也让姜离的道果融合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护国、护法、护道,文殊一人就满足了诸般因素,让道果融合进度大进,后来佛国退兵,大周获胜,又是一波进度。
姜离因此而道果圆满,道果神通得以发挥所有威能,属于杨戬的八九玄功之感悟,也悉数开放。
他能够一招灭杀孟钧这老家伙,也是因道果圆满之故。
否则的话,怎么说也要翻个几倍的招数。
族老和玉衡长老沿着道路走近,玉衡长老对姜离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而族老则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躬身行礼,道:“见过司空。”
他不再像过去一样敢称姜离为“小子”,甚至不敢直呼其名,而是敬称司空。
这一刻,姜离知道,他和族老之间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好吧,其实也不可悲,毕竟姜离和族老之间虽是铁打的同一立场,但要说感情,那还真没多少。
姜离只是通过族老的称呼变化,想到了曾经作为自己长辈的其他人而已,比如······万长老。
他已经很久没去见万长老了,怕的就是地位的明显变化让关系生疏,可如今从这情况看来,就算是不见又如何,关系始终是要变化的。
至于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外在因素,比如地位、实力的变化而变化,这其实只是一种安慰之言。
虽也不排除当真有这种情况在,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以为关系如故,基本都是那些高位者的自我满足。他们有余裕标榜自身初心如故,可另一边却不一定会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
“唉。”
姜离一声轻叹,然后神色变得平淡,道:“族老,孤传授的先天一炁有着破绽,族人可有不满?”
此前雨师隔空吸收先天一炁,不只是冲击皇城的那些个姜氏成员,还有族地里修炼先天一炁的人。只是他们最多力竭,不像那些明面跳反的人一样毙命而已。
姜离昔日布下的后门,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族老闻言,心神一悸,当即回道:“绝对不会。司空传授先天一炁,那是族人之幸,若有谁敢不满,便是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倒不用至此。”
姜离摇头,道:“孤昔日说过,我等分家之人携手,先行者带动后行者。说是孤与族人平等,那未免虚伪,但至少孤不会主动抛弃族人。族人引以为戒就好,至于不满,心中想想孤并不在意。”
“族老也要做好族人的思想工作,毕竟现在,主家已经殒命大半,今后的姜氏还得靠我们啊。”
主家殒命大半?
族老心中又是一悸,低头道:“司空仁德。”
“回去与族人分说一下吧,就算还有人和主家有联系,只要敢出面承认,孤也可既往不究。毕竟现在,姜氏是真的没有主家了,主家的遗留,还得我们去收拾。”姜离缓缓说道。
文殊死了,姜氏前家主的三个公子也死了,又被巫真屠了一部分,现在就算还有其他主家之人活着,也成不了气候了。
但姜氏主家还是有底蕴在的,姜离对于《归藏易》的原本,也想一观。
并且,姜氏之中可不能再出叛徒了。
毕竟接下来,可是要解决好大哥留下的问题,不能继续沾脏水了。
姜离眉心处隐现竖痕,看向东门的方向,他已是看到了一群官员正在往皇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