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萧何跟刘季朝住处走去。
路上,萧何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在饭食时有那一番话?”
刘季笑了笑,道:“这些未尝不是其他人的想法,关东跟关中注定是有隔阂的,这个隔阂并不会轻易的消解,而且这次前来的多是有才之人,一个个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心中多少是有些傲气的。”
“他们心中未必就真高看那些功臣子弟。”
“但这些人同样很聪明,就算有些情绪,也不会轻易的表露出来。”
“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帮他们把这话说出来,当忍则忍,当避则避,我刘季身份最是低微,说出这番欺软怕硬的话最是合适不过,也只是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罢了。”
闻言。
萧何若有所思。
他双眼紧紧的盯着刘季。
最终摇了摇头。
这恐未必是刘季的真实想法。
刘季是很聪明的。
很多人容易被刘季轻浮的举止给看轻,但若是真的看轻刘季,是很容易吃大亏的,刘季这么做,未尝不是因他非是扶苏殿下选定的人选,因而才更加积极的说话,为的便是证明一点。
他是有资格留在这里的。
只不过刘季选择以一种通过贬低自己衬托其他人的办法。
不过这种办法的确最为有效。
至少就目前来看,其他人对刘季都没有太多意见,甚至于很多人都乐于场中有个‘胆小怕事’的刘季在场,毕竟有了刘季在前,他们的任何举止似乎都有了辩解之言。
而这同样是萧何很欣赏刘季的地方。
能屈能伸。
刘季很有自知之明。
他不会轻易的去惹怒众人,反倒会通过各种手段,让众人变得相对和气,只不过这种和气往往并不持久,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足够的,刘季则会趁此机会不断地提高自己。
萧何缓缓道:“你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在场的人恐都不是泛泛之辈,能在鱼龙混杂的各郡县做出成绩的,你的这些手段恐很轻易就被看穿了。”
刘季嘿嘿一笑,并不在意,双手环抱道:“知道又如何?”
“我本就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而已。”
“这些人都很聪明。”
“他们难道不知现在是何人的天下?”
“他们难道不知再有才,也终究需看秦廷眼色?”
“他们知道。”
“而且对此还十分深刻。”
“正因为此,才需要我这种人张口,将一些面子上的事给说淡,给予他们颜面上的尊重。”
“而且我比你更了解这些人。”
“他们这次来零陵,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像是那东乡的乐叔,此人是名将乐毅之后,算得上是大贵族出身了,家世显赫,难道真就甘心为秦驱使?不想恢复昔日族中荣光?我当年游历天下时,便曾听闻过,不少六国贵族其实跟秦廷的怨恨很深,想让这些人为秦效力,恐根本就不现实。”
“这些人此次前来是有目的的。”
萧何沉默。
他们这次前来又未尝不是。
刘季似笑非笑的看着萧何,淡淡道:“现在知道我为何要说那话了吧?这次来的官员大多都心怀鬼胎,只不过互相都心照不宣,我只是提前给他们做了一些铺垫,让他们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
“毕竟.”
“最终出彩的还是要靠政绩!”
“功臣子弟也好,六国贵族也罢,这次来到零陵,就注定要听从扶苏的差遣,只不过有的人会刻意藏拙,有的人会想着讨好秦廷,还有的跟我等一样摇摆不定,试图试探出秦廷的虚实,以便后续。”
“但无论怎样,都需表面和气。”
“而且就算这位殿下真的看重我等,但他终究是秦人,也多少会偏袒一些关中官员。”
“这无可厚非。”
“我这未尝不是给他们暗中提了一个醒。”
“他们私底下会如何议论我,我倒是不清楚,至少明面上会收敛一些,不至于让互相都太过难看。”
萧何苦笑着摇摇头。
他道:“你分明就是个亭长,却是想的这么多。”
刘季摆了摆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出门在外,身上有没有钱财另说,最主要的就是会吹嘘,若是不把其他人给说服,又怎么有人给自己送上好酒好肉?”
“哈哈。”
萧何跟着笑了笑。
这倒是符合刘季的日常风格。
随即。
萧何似想到了什么,问道:“方才你在大堂中说,你跟那些秦人官员有过接触?这是真的?”
刘季点点头,自得道:“这自然是真。”
“不过并没打听出太多消息。”
“但你其实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
“这次来零陵的官员中,分明是关东官员更多,而关中秦地出身的官员,除了那几个功臣子弟外,便只有不到十人,这数量其实有些不对劲,只怕这份名单恐也大有讲究,只是这位殿下心中是如何想的,却是无人知晓了。”
萧何颔首。
他其实也察觉到了。
之前还以为是人员没来齐。
但这都过去两三天了,还没有其他人到来,他就已反应过来。
恐关中秦地的官员就只有那些。
其中意味难猜
随即。
刘季似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据我打探出来的,我们这次被引荐,似是一个御史所为,此人名为张苍,据那些秦人官员说,我们这些关东官员,都是此人引荐的,好像.此人正是负责天下上计的官员。”
“张苍。”萧何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即点头道:“此人若真是主管天下上计的官员,倒是的确有可能引荐我等,我其实暗中也注意过,这次前来的人,的确都是近几年将各地治理的不错的官员,想必,这也是殿下看重的主因。”
刘季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并没有再多说。
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他们能猜到的,或者只有等扶苏到了,他们才能窥探到真相。
另一边。
时岳同样很是困惑。
他对于自己这次被征调是稀里糊涂的。
来到零陵已有数日,他都还有些没回过神,他只是一个亭长,何以会被殿下看重?
虽然他知晓这次前来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位亭长。
但此人似并不在征调之列。
即是说,他其实是这次征调官吏中身份最末的,而这更是让时岳有些忐忑不安,因而在这几天内,也是趁着机会,跟其他人去走动了一番,试图打听出更多消息,只是打听出来的消息寥寥。
唯一知晓的便是引荐自己的是张苍。
他并不认识张苍。
也没资格。
在几日不安的情绪下,他的心神渐渐镇定下来,在一番思索后,脑海中陡然浮现出几个身影,当初来秦亭的几个官吏,这几人在离开时,便曾说过自己日后或会被得到重用,他当时并不以为然。
也并没有当回事。
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却让他若有所思。
或许真是这几人为自己开口了。
想到这。
时岳也心生感慨。
他其实后面都绝了高升的想法。
也的确看不到希望。
加之这几年地方越来越有不稳的迹象,他也渐渐生出了一些不安,只想守好自己的秦亭,没曾想,就在自己彻底放弃升迁之后,却能柳暗花明,这属实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但他心中还是很感激的。
毕竟
这次的机会实在非凡。
非是寻常。
这可是大秦储君的事务府,若是自己能入了储君之眼,日后的仕途定是一路平坦,这可跟寻常的升迁之路大不相同,还不会受到太多地方的掣肘跟影响,前途一片光明。
就算再无动于衷的人,面对这种场景,恐也难以平静。
咸阳,蒙府。
蒙恬自从被叫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了咸阳。
蒙恬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书房。
蒙恬手持兵书,手不释卷的看着。
一旁的蒙毅毅然,他虽然被去了职,眼下更是没有职务在身,却并未松懈分毫,一直在进取学习,他眼下目不转睛看的正是三个月前廷尉府颁布的《商律》。
在看了一阵后,蒙毅放下竹简,轻叹道:“当初兄长极力反对我出任廷尉一职,我起初还有些困惑,眼下也是终于明白,兄长是在为我着想,我虽饱读律令,但我熟读的律令,大多停留在竹简上,并没有真的掌握,也没有太过敏锐的意识。”
“若非陛下信任,恐根本难以胜任。”
蒙恬摇摇头道:“陛下当日即选定你为廷尉,自是信任你可以胜任,而你在廷尉一职上,所做并无太多过错,只是你的经验太过欠缺了,也难以面面俱到,你过往也太过顺风顺水,一遇挫折,便很容易失去分寸,如今虽被免去了廷尉一职,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沉淀,你其实已经比过去长进了不少。”
“而且”
蒙恬迟疑片刻,凝声道:“《商律》之事,你其实不易牵扯太多,此事恐未必就这么结束了,陛下将你去职,未尝不是在保护你。”
闻言。
蒙毅眼中露出一抹异色,惊疑道:“兄长何出此言?”
蒙毅摇头道:“只是一种预感。”
“这《商律》其实是殿下一手促成的,但就算我远在北疆,听闻这个《商律》也很快明白,这些律令的颁布对商贾的打击之重,自古以来商贾都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代表,这些人不事生产,理应受到严惩。”
“然过去对商贾只是在身份地位上打压,非是限制商贾的商业往来。”
“《商律》则不然。”
“它恢复了商贾一定的身份地位,但同时却在商贾最看重的钱财上,做了极大的限制,可谓是釜底抽薪,将商贾彻底控制在朝廷手中,但就目前来看,《商律》很难真的执行下去,期间恐还会有不少反复。”
“因而短时是难以平息的。”
“你对商贾的经营之道并不熟悉,也从未跟底层的贩夫走卒、商贾打过交道,你若继续执掌廷尉府,恐会让《商律》的执行变形,到时反会适得其反,而这段时间,你虽不在朝堂,却依旧可观察其他官员是如何做的,你可从中吸取不少的经验,这对你日后重回朝堂,也是大有裨益。”
蒙毅点点头。
他看向蒙恬,问道:“兄长回咸阳已有不少时日,可知何时能返回军中?”
“此事当由陛下定夺。”蒙恬道。
随后。
蒙恬沉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短时不会回北原大营。”
说到这。
蒙恬目光闪烁。
他其实心中早就明白了。
陛下这次召自己回来,又让扶苏去南海处理军事,未尝不是对军中将领生出了忌惮,而将自己留在咸阳,也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军队不会生出任何乱子,毕竟若扶苏的主张传到北原军营,若自己当真对陛下有异心,恐会借机生事,这非是陛下想见到的。
他蒙氏世代相秦。
从未对陛下生出过任何异心。
陛下选择将自己召回,也未尝不是出于信任。
此外。
等扶苏殿下在南海推行的事顺利,恐也会将此策用在北原大军上,对于朝廷的举措,他心中并无任何不满,甚至是乐于见到朝廷这么做,因为随着王贲的病逝,军中俨然是蒙氏一枝独秀,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信号。
他这些年一直在尽力避免。
只是他蒙氏两兄弟,一人位列大秦上将军,一人位列九卿,权柄之重,根本就隐藏不住,但好在,随着蒙毅的‘犯错’,蒙毅的官职被拿掉,朝廷也开始对军队做一些整顿,这意味着一直悬在蒙氏头上的利刃被陛下收回了。
他不禁心安不少。
过去蒙氏太受陛下恩宠了。
这种亲近已到了让蒙恬有些害怕的地步。
不过这大半年来,他却是渐渐安心下来,眼下虽待在家中,却是感觉无比安宁。
而通过待在咸阳的这段时间,蒙恬也是狠狠恶补了一些朝中事务,对咸阳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只是知晓的越多,越是意识到扶苏变化之大。
这种变化已让人有些惊骇。
甚至于。
蒙恬已经有些看不清这位储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