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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七国论!(中)
    嵇恒并未多生感慨,继续道:“至于魏国灭亡,其实最没有秘密,也最没有偶然,更没有任何意外。”

    “缓贤忘士者,天亡之国也!”

    “以予所闻,所谓天之亡者,有贤而不用也,如用之,何有亡哉!使纣用三仁,周不能王,况秦虎狼乎!”

    “魏国自魏文侯立国至魏假灭亡,魏国历经八代君主,共计一百七十八年,在春秋战国历史上,近两百年的大国只经历了八代君主,已是当世权力传承最为稳定的国家了,即便是秦、齐都不能与之相比,而且魏国君主平均在位时间是二十二年有余,若除去末代君主魏假的三年,魏国其余七代君主平均在位更是达到了夸张的二十五年有余。”

    “在战国这般剧烈竞争的时代,魏能延续如此稳定的传承,属实是十分罕见的。”

    “但就是这般政治稳定的魏国,相较于其他君位传承频繁,政治动荡不休的国家,却依旧难逃灭亡之灾。”

    “原因却很简单。”

    “战国初期,魏率先进行变法。”

    “魏文侯任用当世的法家士子李悝,在天下第一次正式推行以变更土地制度为轴心的大变法,至于变法内容,你这几年应当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就此多说了,李悝变法,最为战国变法的开端,对于大争之世无疑是第一声惊雷,也自此拉开了大争之序幕。”

    “而魏国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除了是积极变法,便是急贤亲士。”

    “就我所知,在魏文侯变法期间,魏国大批任用当时出身卑微而具有真才实学的新兴士子。”

    “此所谓急贤亲士。”

    “文侯之世,魏国群星摧残文武济济,仅见诸史籍的才士便有,李悝、乐羊、吴起、西门豹、赵仓唐;儒家名士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还有原本魏国朝野的能臣,瞿璜,魏成子等人。”

    “魏国初期,短短几十年,就一举拥有了李悝、乐羊、吴起、西门豹等四个大政治家,这放眼整个战国,都是堪称梦幻。”

    “正因为此,魏国急贤亲士的美名远播。”

    “乃至当年秦国想攻伐魏国都被本国臣子劝阻,而劝谏者的理由更是简洁:‘魏郡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然就是拥有这么多能人的魏国,在战国时期就好似昙花一现,迅速便衰落了。”

    “而魏文侯开创的这种生机蓬勃的政治传统,到了第二代魏武侯时期更是直接发生了变形,也是从这时开始,魏国不再积极变法,原本如火如荼变法的魏国突然戛然而止了。”

    “此外。”

    “魏文侯开创的急贤亲士的浓郁风气,在几十年间渐渐淡化为贵族式的表面文章。”

    “也就是说,魏文侯开创的两大强国之路,一变法,二急贤亲士,在魏国后续都没有得到继续推进,最终魏国也因此衰败。”

    “在魏国第二代君主,魏武侯时,魏国就已没有了之前君主的雄阔气度,对人对物对事,已经彻底沦为以个人喜好为评判标尺了,也从过去的进取,转变为了不思求变修政的守成心态,甚至魏武侯,还直接说出了‘美哉乎山河之图,此魏国之宝也’。”

    “这句话乍看并无问题。”

    “然放在当时,却意义不同。”

    “因魏国自立国开始,便只将人才视为‘国宝’,这是第一次魏国君主将人才之外的物事当做‘国宝’,吴起察觉到,便立即开口纠正,由此就有了我们耳熟能详的那几句话‘邦国之固,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可惜魏武侯并不以为然。”

    “等到后面魏国贵族复起,把控了朝堂,设计将吴起赶走,从这时开始,魏国就已然没有了囊括人才的开阔胸襟,也没有了坦率精诚的凝聚人才的人格魅力,加之魏国的内耗权术之道渐开,庙堂之风的公正坦荡大不如前,蝇营狗苟走上台前,魏国人才自此开始大幅度流失。”

    “吴起是魏国排挤出走的第一位乾坤大才。”

    “但并不是最后一位。”

    “战国时期,魏国开文明风气之先,有识之士纷纷以到魏国求学游历为荣耀,为必须。”

    “魏国的安邑、大梁,曾先后成为天下人才最为集中的风华圣地,鲜有名士大家不游学魏国而能开阔眼界者,为此魏国若想搜求人才,可谓得天独厚,可是纵观魏国中后期,魏国竟一个人才也没有留住。”

    “商鞅,卫人,曾为魏国小吏,孙膑,其虽为齐人,却是早早入魏任职;乐毅,魏人,也是魏国名士乐羊之后,张仪魏人,如此多的大才,却无一人为魏君主赏识,可见魏国政治之昏暗。”

    “若是加上之前的吴起,此后的范雎、尉缭子,以及不计其数的在秦国及其他国家任官的各种士子,可以说,魏国是当世天下政治家学问家及各种专家的滋生之地,而在所有流失人才中,最引人注目的当为商鞅。”

    “商鞅未入秦之前,本来志向是在魏国实现抱负,他当时为魏丞相公叔痤三番四次的举荐,然魏惠王却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诛杀商鞅的兴趣都没有,麻木至此,为之奈何?”

    “自此,魏国彻底形成外宽内忌之风。”

    “后代更愈演愈烈。”

    “终至将魏国人才驱逐的干干净净。”

    “对于魏国的‘外宽内忌’之风,在我看来主要有五个表象。”

    说着。

    嵇恒突然看向了扶苏。

    扶苏心神一凛,听到这个份上,他又如何不知,嵇恒说的并非六国,而是大秦当下的现状,前面韩、赵之恶风,眼下大秦又何尝没有?嵇恒这是有意在借六国之亡,来提醒自己,点醒自己。

    扶苏微微作揖。

    嵇恒点点头,淡淡道:“其一,大做尊贤敬贤文章,敬贤之名传遍天下。”

    “其二,对身负盛名但其政治主张显然不合潮流的名士级人物,尤其敬重有加,却也周旋有道。”

    “其三,对已经成为他国栋梁的名臣能才分外敬重,只要可能,便聘为本国的兼任丞相,然事实上是辅助邦交的外相,并不涉内政。”

    “其四,对尚未成名的潜在人才一律视而不见,从来不会在布衣士子中搜寻人才。”

    “其五,对无法挤走的本国王族涌现的大才,分外戒惧,宁肯束之高阁。”

    “魏国对待人才的所有表现,都不出这五种做派,即便后期出现了一个信陵君这般大才,却依旧不甘重用,到此之时,魏国人才已经彻底陷入萧疏之极,而魏国灭亡也只是时间早晚了。”

    “对吴起的变相排挤,对商鞅的视而不见,对张仪的公然蔑视,对范雎的嫉妒折磨,对孙膑的残酷迫害,对尉缭子的置若罔闻,对乐毅等名将之后的放任出走回首魏国的用人史,几乎是在不断重复一个可怕的错误,其政治土壤之恶劣,其虚伪品性之根深蒂固,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当今天下,失才便要亡国!!!”

    “而人才与国家兴亡看的最透彻的当是墨家。”

    “墨家对人才有三个基本点。”

    “第一是‘亲士急贤’。”

    “《墨子·亲士》云:入国而不存其士,则国亡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

    “第二是‘众贤厚国。’”

    “《墨子·尚贤上》云:.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在于众贤而已。”

    “第三是‘尚贤乃为政之本’。”

    “《墨子·尚贤中、下》云:.尚贤,为政之本也。何以知尚贤为政之本也?贤者为政,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此安生生!.尚贤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

    “魏国以伪尚贤之道,塞天下耳目,诚天亡之国也!”

    听着嵇恒对人才的见解,扶苏后背已然湿透。

    他却是感觉,嵇恒说的就是大秦,大秦这些年,的确尊贤,但也只是口头上尊贤,并不会予以重任,而且自大秦一统天下以来,朝野上下都有着一股傲慢跟骄横,认为天下人才都为秦人,自会主动投效,何以再如过去从布衣中搜寻?

    而且大秦对于人才使用,大多局限在了功臣子弟,亦或者是秦人子弟,鲜少会真的重用六地士人。

    因为朝廷始终抱有戒心。

    而这岂不就是魏国当年的‘外宽内忌’?

    失才便要亡国。

    若是大量士人无法施展抱负,那所谓的皆为秦人,恐反成了吴起所说‘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想到这。

    扶苏不由冷汗涔涔。

    他已然是明白,嵇恒为何让自己上书颁布求贤令了。

    为的便是尽可能的招揽人才,避免天下才士流失,从而让大秦避免落入到魏国那般的荒谬处境。

    扶苏深吸口气。

    脸色已变得十分严肃。

    不敢再抱有任何的侥幸跟轻视。

    昨日之赵魏韩,未尝不是今日之大秦。

    嵇恒轻叹一声,感慨万千道:“三晋赵魏韩之亡,是过去华美壮盛的中原文明以崩溃形势弥散华夏的开始,历史的看,这种崩溃具有使整个华夏文明融合于统一国度而再造再生的意义,具有壮烈的历史美感。”

    “然究其根本。”

    “三晋政治文明赖以存在的框架,实则已完全不适宜天下,而三家之变法,又存在着明显缺陷,这种缺陷实则是一致的,便是变法不彻底,没有延续性,更没有后续,国家形势下不具有激励社会的强大力量,虽能因变法强盛一时,然在滚滚历史洪流下,注定被轰击的支零破碎。”

    “事实上,秦国也一样。”

    “在秦献公之前,秦国内部的兵变之频繁丝毫不亚于赵国,对人才之排挤丝毫不输于魏国,政见之短视,内争之频繁,同样不弱于韩国,而在如此艰难复杂的局面下,商鞅变法的横空出世,却是彻底扭转了局面。”

    “使得秦部族在重刑威慑下与激赏奖励之下,最终凝聚成让天下为之震撼的力量。”

    “只不过大秦立国这十年,大秦已再度陷入到了这般境地。”

    “而这即是更法的意义。”

    扶苏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沉声道:“扶苏受教了,扶苏已将先生之言记下,回去便自省眼下种种所为。”

    对此。

    嵇恒轻叹摇头。

    他并未就扶苏多说什么,继续往后续说起。

    “接下来是燕。”

    “燕国其实并无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一起固守王道传统的悲剧罢了。”

    “燕为拥有天子血统的老贵族,尊严的秉承着遥远的传统,孜孜以求的追求着祖先的仁德。”

    “虽尝试过异动,但逆潮流之下,也是很快败亡。”

    “战国之世,兴亡选择骤然尖锐起来,而燕国面对古老的政治传统与不变则亡的尖锐现实,却是时刻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一方面在政治权力的矛盾冲突与邦交之道的国家较量中,依旧奉行着过时的王道传统,妄图继续以王道大德来平息日渐激烈的厉害冲突,整个战国,燕国都显露出于当世格格不入的迂腐,以及一股浓烈的迂政之风。”

    “另一方面。”

    “在变革内部体制与迫切需要增强国家实力的现状面前,燕国的变法实则是迫不得已,而且也变得十分有限,稍见功效便戛然而止,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自是造成了国内巨大的割裂,甚至严重到兵变内乱,乐毅变法所积累下来的国家实力,也在这般兵变内乱下,瞬间被冲击的荡然无存。”

    说到这。

    嵇恒也不由嗤笑连连。

    乐毅当年伐齐,秋风扫落叶般,攻下齐七十余城,但也仅此而已。

    以当年燕国强大的实力,何以五年时间攻不下最后的两座小城,以至于功败垂成?原因同样便在于王道上。

    乐毅在燕国的变法,根本没触及燕国的王道传统,只能说是休养生息,整顿吏治,训练新军等少数几项,诚然,的确积蓄了力量,也在破齐之战中大显威风,但后续燕国的王道理念旧病复发,妄图通过围城来让齐国自行瓦解,最终落得草草收场。

    不禁让人感叹荒诞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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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