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月轮当空,野雾掠地,前路茫茫,视线不清.
如此荒原的孤道上,一辆马车依然在疾行,车夫见此天气,便放缓速度对着帘后问了几句,然后停下车跳将下去,将车系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树边。
车帘掀开,李元看了看四周,冬日本就多雾,这山野之地更是如此。
“就在这儿过一晚吧。”
“是,老爷。”
车夫叫王三,是老板娘的人,这倒不是个武者,而是个手脚勤快、做事儿有分寸的朴实汉子。
不一会儿,李元和王三一起生着篝火,唐年在旁帮忙。
啪.
啪啪
傀儡捧着许多木柴,唐年将木柴捡起,一根根丢入炽热的火焰里。
“老爷,小姐,我来就可以了,您们歇着”王三在旁憨笑着道。
李元道:“多一双手不是能快点么?一起来。”
王三挠头道:“这哪儿能呢,您”
李元摆手道:“好了好了,老王,忙你的吧。”
王三这才不说了,只觉姑爷人真是好。
“还有多久到花陌县?”李元随口问了声,他只能掌控三只鸟雀,所以只有三个定点视线,一个在万人坑防着变故,一个在羚羊口防着外敌,一个在百花庄园防着意外,这三处都动不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三处什么时候会出事。所以,他对旅途的进行程度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
王三却是清楚的,此时道:“老爷,应该明天傍晚能到。”
一会儿后,李元和唐年草草解决了晚餐,坐入了马车。
荒野无法盥洗,便是如厕都是跑远儿了躲在树后解决。
夜深后,万籁俱寂,唯余篝火还在燃烧,大女孩裹着毛毯靠着傀儡睡入车厢,睡了一会儿见李元没来,她又小大人似的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门。
门外,星河下,那比起像义父更像哥哥的少年正坐在篝火边,一边手执枯枝勾勾画画,一边则是出神地看着逐渐暗淡的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与人是相互的。
唐年失去了生父,而却开始感到义父对她的真心和好,即便感情上一时扭不过来,却还是想在行动和语言上做些什么。
“义父,天寒,早些休息吧。”大女孩喊着。
李元回头看了眼车厢窗口的大女孩,道:“你先睡吧,今天将就一下,明晚就可以洗澡了。”
“年年不怕吃苦。”大女孩神色坚定,又道,“义父早些睡。”
说罢,她拉起帘子,在黑暗里将小小的手掌贴在冰冷傀儡的心脏处,闭着眼轻声呢喃道:“阿爹,我会给你换一具最厉害的身体,一定会的.”
次日,马车启程。
半路居然出了点小意外,一些不长眼的盗匪拦截了李元的马车。
这是一群煞气十足的盗匪,其中还有个九品,李元也不客气,更不废话,就想几刀解决了。
这些盗匪都是三县的不安因素,杀了便杀了。
结果唐年道了声“义父,我来吧”。
李元让义女练手,然后唐年也不出马车,更不看车外,直接操纵傀儡直接将盗匪们杀了个精光,一个活口都没留。
现场血腥无比,盗匪们被六剑傀儡切成了不规则的块儿
王三看的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李元稍稍有些后悔,他以为唐年就是小孩心性,想要熟练下傀儡,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十二岁的女孩,不该干这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事儿。
唐年看出了李元的心思,轻声道:“义父,年年不是温室里的花。”
李元道:“伱还小。”
唐年道了声“年年不小了”,然后又道:“谢谢义父。”
说罢,她就侧身靠向她刚上车的大傀儡,有些固执、叛逆、不想听说教的某样。
李元也不纠缠这话题,然后道:“在橙花门的这几天,有关系好的朋友吗?”
他带唐年外出,是怕这女孩孤僻,原本还有小剩和妞妞是她朋友,但如今双方已经不往来了。他希望唐年交到新的朋友,所以在橙花门的几天,他也是完全放任唐年和橙花门年轻一辈混在一起。
唐年对毒素感兴趣,橙花门也喜欢暗器傀儡机关,双方都对彼此的力量很感兴趣,天生有着聊得来的话题。
其实,毒素,暗器,傀儡,机关,甚至是刺客,这些都是相通的,融合在一起,能够形成许多相当可怕的杀人手段。
这也是之前的贺家要对唐家出手的原因,他们作为刺客,想要融合傀儡这一系的力量。
唐年抱着大傀儡,声音清冷道:“有的,柳小玉总来找我,我问她毒素的知识,她假意问我傀儡的知识。”
李元奇道:“假意?”
唐年有些犹豫,可只过了数息,便道:“柳小玉真正感兴趣的人是义父,她喜欢义父,她想当年年小妈。”
李元:??????
“她亲口说的?”
“没有,是年年自己想的。”
李元揉了揉大女孩的头发,道:“可别乱想啊,柳小玉今年应该十八九岁,你可以叫她姐姐”
如今,他已至六品,无法再与普通人生孩子,他的夫妻生活也很好,加点又是绑定在阎娘子身上,所以暂时没有再收女人的打算。
至于百年之后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谈着,打发着这枯燥的旅途。
不一会儿就各做各的,唐年靠着大傀儡,眼中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邃思索,显然是在想傀儡术的那些算式.
李元则是在想观想图的事,观想图这东西是他自己乱猜的,也不知道人家大势力究竟有没有,可不管有没有,他都要自己搞出一副来。
他在想他的观想图该是什么模样,该如何契合自己的生命图录。
因为中间被盗匪耽误了些时间,马车到达花陌县东门时,天已经黑了,城门也已经关了。
城垛后,火盆灼灼的光拉着忽长忽段的巡视人影,除却正常的守城卫兵外,还有两道身着白色剑袍的身影,那是霜剑门的弟子。
霜剑门,或因功法缘故,只收女弟子,故而这巡视两人也是一名少女,一名中年女子。
“听说血刀老祖很年轻呢。”霜剑门少女很好奇。
“再年轻,也是半百之后的人了,你该叫爷爷。”霜剑门中年女子道。
那少女道:“欸,六品真好.都半百了,还和年轻人似的。他们会老吗?”
“据说不会.”中年女子想了想道,“我听说他们到了大限才会开始衰老。”
两女正说着,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城下。
声音从车里滚滚传出。
“李元,来访。”
“血刀老祖来了!”中年女子道了声,然后急忙抱拳,扬声道,“老祖稍候.”
说着便“登登登”地往城下跑,催促着卫兵去开城门。
片刻后,城门开启。
两女带着马车入了城。
李元下车。
两女恭敬道:“见过老祖。”
“不必客气,怎么称呼?”
“韩瑛。”
“庞倩。”
旋即,名叫韩瑛的中年女剑客道:“老祖请随我们来。”
李元道:“不必安排接风洗尘之类的宴会,也不必安排丫鬟特别伺候。我想见见贵门庞元花大小姐。”
他来前也做过简单的功课,知道霜剑门如今的当家人是庞元花,就是那位在清香将军攻城时用巧计吓退了清香将军的军师型女子,而且那女子有些特殊,能够看出白雀身上的神魂联系。
韩瑛面露为难之色,稍稍垂头。
庞倩好似是想着表现般,在旁道:“老祖,庞师叔她失踪了。现在我们都在找她呢。”
“庞倩!”韩瑛稍显严厉地道了声,然后道,“抱歉,老祖,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
李元看着这中年女剑客,道:“为何说不知轻重?”
韩瑛忙躬身,恭敬道:“启禀老祖,之前与血刀门联系的是庞师姐,可如今庞师姐失踪后,生命图录也不见了。门主本想着您到了门中,再好生与您赔罪,没想到这丫头嘴巴快,竟直接说出来了.”
“那现在当家的门主,是哪位?”李元有些好奇。
韩瑛道:“正是我霜剑门门主庞澹台。”
李元神色微凝,却没说什么,只是道了句:“知道了。”
韩瑛道:“老祖请随我来。”
李元微笑着点点头,道:“客随主便,老王,跟着这位女侠走。”
御手席上王三忙憨笑道:“知道了,老爷。”
说罢,李元便要上车,刚上御手席,忽地转身喊了句:“庞姑娘?”
庞倩没反应。
李元又喊:“庞姑娘。”
庞倩这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一脸懵逼道:“是是叫我吗?”
旁边的韩瑛道:“不可如此失礼!”
庞倩这才惶恐地赔礼,又小心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传说中的血刀老祖,真就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呗.
李元温和道:“初来乍到,对这儿也不熟悉,庞姑娘可否上车来为我讲讲这花陌县的风土人情。
我车上还有女儿在,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庞姑娘不必担心。”
庞倩很是愿意地道了句:“好呀。”
韩瑛忙阻拦道:“庞倩,不可无礼!”
李元道:“怎么无礼了?”
韩瑛忙道不敢不敢,而任由庞倩爬上了马车,钻入了车厢。
唐年冷冷地坐到角落,让开了一点位置,可旋即有些诧异地嗅了嗅,因为她闻到了庞倩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庞倩垂首,又小心抬眼打量着对面年轻的血刀老祖,她是第一次见六品,心底非常紧张,双手轻轻捏着剑袍的袍裾,一双长腿紧紧并着。
李元道:“庞姑娘。”
“老祖!”庞倩急忙抬头。
“庞元花真的失踪了?”
“是呀,门主和浮月庵的师太之前失踪了,庞师叔就一直在调查她们的下落,结果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却得了一身的病.
前几天,门主和师太突然又出现了,庞师叔却消失了.
当时,血刀门来信,是庞师叔回复的,那时的生命图录也在庞师叔手里。
现在她突然失踪了,门主和师太也在到处寻找她。”
“门主和师太是在哪儿失踪的?有没有去那儿找找庞大小姐?”
“没说呢。”庞倩想着,用手指托腮,道,“不过.之前听人说过,好像是在一个木匠的家里。之前县子里发生过连环失踪案,门主和师太就去那木匠家里调查的。后来庞师叔也是去了那儿,结果就了生了病。
大家都挺害怕的,还有人说那木匠铺是鬼域,结果门主和师太却好好儿回来了,她们说那里不是鬼域,但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她们只是在里面走了走,结果出来后外面居然就过去了快两年时间。”
李元瞳孔缩了缩,他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花陌县的晚上还是比较热闹的,闹市上人来人往,酒楼前居然还有在喊着“雪醅酿,蘅芜酒楼的雪醅酿,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蘅芜酒楼早在三县出名了,各地常有酒楼去蘅芜那边订酒,这边的想来便是其中之一。
“停车。”
李元忽地喊了声。
马车停下。
庞倩道:“老祖,您要喝酒呀?”
李元笑道:“不,我要把姑娘放下来。”
“哦,是呀,都走这么多路了,我这就下去”庞倩吐吐舌头,就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紧接着,帘布再度掀开,李元靠在窗前,喊道:“韩姑娘,庞姑娘,既然此间已经没有生命图录了,我便不入城了,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这话太过突然,韩瑛和庞倩都愣地呆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瑛急着道:“老祖是否是我们招待不周?门主,门主她已经设宴了,就在前面等您”
李元笑道:“那替我谢谢她。”
说罢,他放下帘子,道了声:“老王,掉头回去。”
所有人都懵住了,就连唐年也诧异地看着义父,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了。
“老王。”
李元冷声喝了句。
御手席上的老王这才清醒过来,御车掉头,往来时方向而去。
“出城,快点。”
李元继续道。
老王扬鞭,喝了声“驾”,马车轮子转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前,卫兵见老祖去而复返也不敢拦,便急忙开了城门。
再不多会儿,街道尽头有数匹快马急速而来,为首的一名女子却是穿着与寻常弟子不同的玄色剑袍,神色威严,满是上位者气息,而她背后双剑亦很是显目。
那女子到来后,又纵身下马,城卫们忙行礼,口喊着“见过门主”。
这位正是霜剑门门主庞澹台。
“老祖呢?”
“老祖出城了。”
“多久?”
“快两炷香时间了。”
“知道了。”
庞澹台面色有些不好,她侧头看向来迎接的两名弟子。
韩瑛和庞倩都急忙请罪。
“算了,许是老祖有其他事。”庞澹台道,“明日,我让三娘带你们两人.算了,我让三娘去血刀门赔礼道歉,顺便问个清楚。”
城外,荒野,白雾再起,天地都似朦朦胧胧。
唐年忍不住好奇道:“义父,我们为什么要走?”
李元道:“那上来的姑娘身上有尸臭,你没闻到吗?”
“尸臭?”唐年顿时被吓到了,小心脏咯噔发凉,寒气嗖嗖直冒,整个人更是下意识地抱紧冷冰冰的大傀儡,她敢杀人,可是她依然怕鬼。
她回想了下,过了许久才道:“我我只闻到了香味。”
“什么样的香味?”
“像是一种香草,是木香。”
“可是那木香里藏着尸臭。”
李元闭目回忆着。
花陌县曾经发生的连环失踪案他早就听说了,那位庞元花小姐甚至还写信求援过,这一次他过去,一来是参阅生命图录的事儿,二来就是和庞元花聊聊失踪案。
庞元花失踪了,他本就觉得奇怪,然后特意叫了一名弟子上车来,结果这一闻.他闻到了尸臭。
“老王,你闻到尸臭了吗?”李元又喊了声。
车夫听着车厢里的对话,也早被吓到了,此时颤颤着道:“启启禀老爷,我我也没有。”
李元想了想,或许是他在乌鸦身上闻到过极淡的尸臭,所以才对这种臭味敏感么?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寻一处荒野,今晚还在外过夜。”
“是,老爷。”
黑暗里,李元只觉鸡皮疙瘩一排排浮起,也许是经历过几次了,这一次.他已经没有那么地恐惧了。
可唐年却害怕极了,此时竟主动挪过来,靠着李元。
“义父,真的是鬼吗?”
“只要存在一点点的可能,义父就不会冒险。
所以在刚刚的形势下,义父选择了出城,而不是明知危险还要去一探究竟。”
“我知道了.义父可是,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天一亮,就回山宝县吗?”
李元想了想,笑道:“先等一个人。”
“谁呀?”
“庞元花。”
“她不是失踪了吗?”
“可那是一个身上有尸臭的人告诉我的。
她越是说庞元花失踪了,庞元花说不定就越安全。”
“万一她不来呢?”
“年年,只要存在一点点可能,义父就会等。”
李元看着远处,荒原被月光照的惨白。
这些该死的鬼东西越来越多了,将来迟早有一天正面对上,与其被动面对,不如提早去了解它们
夜色渐深。
唐年抱着李元胳膊,李元则是看着窗外。
马车停在一个高坡上,正好可以观察到周围的情景,高坡后还有条小河,虽然不能直接饮用,但清洗东西还是可以的。
而远处,一只白雀正自北而南,往李元所在飞来。
李元放弃了羚羊口的监守。
次日
天晴。
晴光照落,唐年缩在车厢里,这一趟旅途她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现在还在继续学着。
她不得不承认义父真是个很特殊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如她之前想的“仅仅是边陲小县的强者”。
她忽然为她之前说的“要打败义父”而感到脸红,不过她依然想坚持着这个目标,就当是追赶义父的背影。
李元则是“重操旧业”,去荒原里猎杀到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深冬猎物难寻,可这.却不包括李元这般的六品强者。
熟练的生火,清洗,烤熟,再分肉.
如此一天过去。
第二天.
白雀赶到了。
第三天.
李元正坐在高坡上思索生命图录的事,远处的丛林间,一道灰衣身影正匆匆而来。
灰衣身影前,还有一只在飞着的白雀。
灰衣身影很快走近,那是个蒙着脸,戴着帽兜,看不清是男是女的瘦子。
李元却笑道:“初次见面,庞大小姐。”
他本是试试,没想到真成功了。
庞元花能看到白雀上的神魂联系,她见了白雀,所以随着白雀来见到了自己。
灰衣身影摘下蒙面的布,露出瘦的皮包骨头的脸,欠身道:“如此丑态来见前辈,着实是元花失礼了。”
“咕咕咕咕.”
山宝县,银溪坊,内城。
铁杀见到一只信鸽降落,便抬手招了招,取下信纸,撒了把米。
“霜剑门的急报啊.这老祖不是刚去她们那儿么?怎么这时候来急报?”
铁杀好奇地摊开,这一看他身子僵住了。
纸张上写着血红的四个字,字迹极度潦草,显出写信之人的急促。
那四字是:有鬼,莫来!!
铁杀霍然而起。
算算时间,老祖应该已经到花陌县了。
这可如何是好?
老祖可是全然无知啊,在这种情况下,他只会一头扎入花陌县,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可这种事,谁能预先知道?
“该死,怎么偏偏这时候才来?”
铁杀来回踱步,想了想还是匆促而出,喊了声:“召集人手,随我出城!”
山宝县不能失去老祖,虽然他也不知道此时再去还有没有用,但他得去就算来不及在县外接应,至少也能探个虚实。
“没想到前辈没有收到我的信,却还是及早抽身了,元花真是佩服。”
皮包骨头的大小姐打量着对面少年模样的老祖。
“侥幸罢了。”李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遇到了鬼域”
“花陌县,死过很多人,或者说怨气很重吗?”
“没有.我们花陌县地方不大,合计只有四个坊,所以没有黑市买卖,就连埋尸都是在县外。”庞元花道,“前辈是想弄明白鬼域的形成吧?”
李元点点头。
庞元花道:“这形成,很可能与怨气无关。
我们县里的鬼域,是一个木匠铺。
任何进过木匠铺的人,都会被木匠盯上,然后从人间消失.
最初应该是有那么几个人,无意间进入了木匠铺。
再后来,又有不少人进去了。
这就是连环失踪案的真相。
在失踪案发生后,我霜剑门门主,还有浮月庵师太便也开始调查,她们肯定也去过那木匠铺,所以她们也失踪了。
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我刚好从外回来,便也开始探查.
随后,我也探到了木匠铺,并且走了进去。”
李元神色微凝。
庞元花道:“木匠铺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可自那之后,我就生病了,整个人越来越虚弱。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可就在前几天,我打开自己的房门,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屋里,而是重新进入了木匠铺。
这一次,木匠铺里并非空空荡荡,而是有一个诡异的男人在挥舞着锤子,在雕琢着木刻,而在他身后的架子上,则放满了人偶,架子旁还有个火炉。
我问他话,他没有回答,然后我看到了他面色的惨白,以及瞳孔的冰冷、怨毒、麻木.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
我扫了一眼木架上的人偶,却发现了庞澹台门主和浮月庵师太的人偶,那两个人偶栩栩如生,脸上表情满是惊惧,可她们却被放在了木架上。
我想拿走人偶,可那两个人偶极重.我使出全部力量也拿不动。
而就在这时,那诡异的木匠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事,忽然站起身子,抓起木架上最边缘的一个人偶“啪”一下丢入了火炉。
那人偶发出惨叫,就好像是活生生的人在火烧着时发出的惨叫。
然后,那诡异的木匠把一个新的人偶放到了木架上。
那新的人偶,我认识.
是我门中的庞倩师侄。
我看着木架上的庞倩师侄,师侄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惶,她的眼珠子还在咕噜噜转着,然后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害怕,急忙逃了出去。
当天,我又见到了庞倩师侄,原本的庞倩师侄和我差不多,都是生了病,血肉枯竭,皮包骨头,可突然她的病好了.在飞快地恢复,还和人有说有笑。
然后,我忽然又听到有弟子说失踪的门主和浮月庵师太都回来了。
我觉得事情过于诡异,便就急忙写了一封信,说有鬼,让您别来。
同时带着生命图录逃了,这是另一手准备,以预防您没有看到信。”
庞元花娓娓道来,而一旁竖着耳朵在听的唐年早就毛骨悚然了,身子僵在那儿一动没动。
李元道:“所以,你在避免经过门。你害怕门后是木匠铺,因为任何门后都可能出现木匠铺”
庞元花道:“是的.我其实一直在城外,您的白雀也是在城外发现我的吧。
我不敢经过门,因为我已经猜到了那木匠鬼域到底是怎么样运作的”
李元道:“任何进入木匠铺的人都会被木匠鬼看到,而木匠鬼会快速地雕琢木偶。
当木偶完成,真人就会被鬼取代,而真人自己则会进入木偶,放在木匠鬼的木架上。
可是,木架会有放满的时候,一旦放满了,木匠鬼的动作就会慢下来,他需要丢弃一个木偶,然后才能放上一个新木偶。”
庞元花道:“若是木架没满,见了木匠的人会被留在木匠铺里,所以她们失踪了。
等木架满了,后面进入木匠铺的人就会排队,就比如我,比如庞倩师侄,我们依然可以活在外面,只不过因为受到了木匠的诅咒,所以血肉开始枯竭。
而木匠会将架子上的人偶烧掉,排队之人则会慢慢补充过去。
她们会打开门,可无论打开的是什么门,门后都只会是木匠铺,然后.她们会被鬼取代,自己则成为木架上的人偶。”
她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无论是庞澹台门主,还是浮月庵师太,还是庞倩师侄,她们都已经不是人了。”
“可是,鬼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元问。
庞元花道:“我打听过那木匠铺.
铺里原本住了个木匠,那木匠叫沈吉良。
他是个性子很孤僻的人,很少和人交流,刚开始还在外面做些活计,后来赚了些钱就不做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寻了媒婆想说门亲事,结果却被骗了,不过幸好我们寻到了骗子,帮他把钱要了回来。
再后来,这沈吉良又得了个怪病,大夫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所以才说是怪病
刚开始,他是双脚失去了知觉,然后他的膝盖以下失去了知觉,再然后那瘫痪感还在蔓延,好像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沈吉良把钱都花光了,可却没有得到治疗。
因为没有朋友,所以平日里也没有人关心他。
直到后来有人经过他家屋门时闻到了尸臭味,这才入门发现了早已腐烂、浑身爬满虫子的沈吉良。
他是坐在椅子上死的,脑袋歪在一边,很可能是身子瘫痪了,然后那种瘫痪感慢慢地漫过了身子,脖子,脑袋.
最后他有没有知觉,我甚至都不知道.
如果有,那这种死法,真的是太可怕太残忍了。
后来我听说屋子里还发现了几个木偶人,雕琢的并不好看.”
李元道:“那一切都对上了。”
庞元花木然的瞳孔静静盯着地面,“是,木匠鬼就是沈吉良,至少它的杀人方式和沈吉良有关。”
这一刻,不知为何,李元骤然想到了阎娘子说的那个梦。
梦里,漆黑漆黑的,好像是外面遮了一层厚重的布,窗口有着铁栏杆,栏杆外是刺目到仿佛要焚毁神魂的光。
这.
这哪里是屋子。
这分明就是黑市牛车上,那些装载活货的铁笼子。
黑市鬼域!什么时候和自家娘子扯上关系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元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看向面前的少女道:“我能怎么帮你?”
庞元花苦笑道:“您能知道这个消息,就已经是帮助我了,希望您合理运用这个消息,让更多人活下来。
而我会在野外继续活下去.看看我能活到哪一天。
前辈您放心吧,还有人是在帮着我的
我.也有一点自保之力。”
李元无意继续打探秘密,便想邀她上车,可一看车帘,心中暗想:那不也是门么?
于是又打消了想法,便登车要取些银两给她,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然后他要迅速回家。
他上了御手席,抬手一推帘子,往里走去.
一股呛鼻的木屑味儿骤然传来,铁凿划过硬木的怪异“铿铿”声不时响着,血红色的木架在视线的尽头,架子上摆着表情各异的扭曲人偶,地面上落满了薄薄的木卷和木屑
诡异的男人双目麻木、怨毒,正蹲坐在不远处,一手抓着红色木凿,一手抓着满是浮锈的铁锤,正在雕琢着什么。
李元瞳孔紧缩,头皮瞬间麻爆了。
他扭头一看,发生来时的门居然没了!
他心脏嘭嘭跳动,心念一动,周身影血骤然浮出,从毛孔里挤了出去,让他瞬间成了个血人,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自己影血覆盖。
下一刹,他踏地,转身,“轰”一声向身后的木匠铺墙壁撞去。
然后
嘭!
他重新出现在了木匠铺外,重重跌落在荒野的土地上。
变故突生,无论是王三,唐年,还是庞元花都惊住了。
血刀老祖怎么突然成了个血人?
“义父,你怎么了?”
“前辈!”
李元摆摆手,道:“我没事。”
然后他又扭头看向庞元花道:“你走吧。”
“前辈??”
“走!!”
庞元花不知发生了什么,起身小心行礼,然后离去。
一只白雀高高飞起,在庞元花看不到的地方又跟了过去。
可跟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白雀又落下,把庞元花带了回来。
然后,李元才道:“我入木匠铺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庞元花惊呆了,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对不起,前辈.”
李元冷声道:“或许这木匠铺的下一个人偶就卡在你这儿了,所以你周围打开的门,就都是木匠铺的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