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另外一边,宁朔带着太子走了不少小路。他恭恭敬敬的走在太子的身侧,时不时说几句小溪山的事情,倒是让太子的警惕之心减少了一些。他又是宁国公府的嫡次子,不雨川的亲传弟子,还看过睦州随家的案卷,太子便有心拉拢他。
不管有用没用,反正不能得罪。
因有心拉拢,便事事顺遂着宁朔的意思去,宁朔说小溪山名字的缘故,他便搜肠刮肚的接上几句小溪山别院历代所住的人,又笑着道:“彼时,你们宁国公府在开国功臣里并还不算靠前,如今却是朝中的砥柱,父皇往年说起你家来,一说你家家风好,这才子弟出息,一代传一代,世代不息,又说你家世代忠君,为君分忧,为民分难,实在是不可多得。”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时不时还抬起眸子来看一眼宁朔,碰见泥泞的小路,便要关切的说一句小心,碰见树枝茅草拦住,还要为其用手折了去,讲究一个“事事躬亲。”
宁朔先前还只觉得太子这份神情和动作有些熟悉,后来瞧着瞧着,才发现太子竟然是学着自己之前的动作和神情在跟人周旋。
这可真是……
宁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太子之前确实是不管与人周旋的,他是储君,这些也轮不到他去伏低做小,又有自己在,所以结交大臣四个字,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又落在了太子身上。
他微微侧身,看了太子一眼,发现他正朝着自己笑。太子笑道:“阿朔,顺王对你颇为欢喜,怕是你也懂得些木工之术?我别院里正好有一块木头,头尾有些腐朽了,去头去尾之后,只有方寸大小。你要不要去我别院看看能雕刻成什么?”
宁朔便想,这也是他之前用剩下的招数,太子也捡去用了,用的倒是熟练。
——如今这般熟练,是练了多久的成果?最初的时候,可曾拙劣,可曾被人笑话?
他低眸,轻笑了一句,“不用了……殿下,臣的木工活没有顺王殿下那般好,不过略懂一些皮毛而已。殿下要是想要雕刻,不若去工部问问,自有木工出神入化之人。”
又道:“前面就没有路了,殿下,咱们往回走?”
太子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这些年他受够了人间冷暖,虽为太子,却活得不如山村农夫自在,实在是没脾气了。正要说话,脑子里却闪过自在两个字,脸色又有些惨白起来——他又记起了盛宴铃说的“兰时的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也好,咱们往回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宁朔颔首,依旧毕恭毕敬的走在他的身侧,太子瞧了他一眼,倒是有些稀奇。这回倒是有些真心实意的说话了,“孤总觉得,跟你待在一块,有些熟悉,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虽然多年未见,却也不陌生。”
宁朔身子一僵,低下的头颅更低,“许是臣太闷太普通。”
太子摇摇头,“不是,就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呢?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现在脑海里。
他想,他肯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宁朔跟兰时像。
太子苦笑一声,摆了摆手,“算了,是孤魔怔了。”,但因起了头,倒是看宁朔顺眼了很多——真心实意的。
他亲昵的跟他道:“你可有表字?”
宁朔摇头,“不曾有。还未到年岁。”
男子二十束冠,到那时候才有表字。太子便道:“孤给你取一个?”
宁朔便做惶恐色行礼拒绝,“殿下好意,臣子心领了。只是不雨老先生早说过……”
太子有些失望,道:“是孤想当然了,你是不雨川的弟子。”
太子恨不雨川。他没兴趣在此时说这个人,便岔开了话,笑着道:“继续往回走吧。”
宁朔点头,跟着太子回别院,等到了太子和随家别院的时候,他突然脚步一顿,道:“殿下可看见一只鸟儿飞进了随家别院里?”
太子心怔怔一瞬,到底摇了摇头,“孤没看见,你看见了?”
宁朔:“是,看见了,是一只漂亮的雀儿,倒是罕见……上回臣也看见过,只是进去瞧了瞧,没瞧见,怕是飞走了。但刚刚又瞧见,大概是它在里面筑了巢。”
太子心里开始打鼓,他确实是知晓宁朔进过别院,也确实是为了一只鸟儿。但太子这般的人,看事情也不敢看表面,不得不深思背后的深意。他有想过宁朔进小溪妆的缘由,或是为了随家,或是为了顺王,甚至还有可能是父皇的旨意,毕竟宁国公是父皇的一把刀。
但今日,现在,他看着宁朔的神情,倒是有些相信他真的是为了一只雀儿进的小溪妆。他仔细看宁朔的神情,没有看出什么别的来,便放心下来,笑着道了一句,“可能是吧,这附近山林多,鸟雀也多。”
宁朔却道:“殿下,臣进去看看。”
太子只觉得一身血液倒腾起来,他几乎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也说不出什么话,如聋如哑一般情不自禁往前面走了一步,半响才道了一句,“你要进去看看?”
宁朔:“是。”
太子咬破舌尖,嘴巴里面有了一种涩味,血腥味刺鼻,他吞下一口血水,这才缓缓道:“可那边是封了的。”
宁朔盯着他看,“殿下……随家一事,已然过去了四年,马上就要五年了。这封了的院子,判充于朝廷,朝廷不用,荒废于此,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去不得的地方,进去一次也无妨。”
“再者说,臣又不是什么乱臣贼子,不过是应景进去看个雀,无妨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天下也只有随家人不能进了,臣也不姓随。”
太子闻言,良久不语,宁朔也没有多说,只转身而去,太子怔怔看着他的手放在封条上,怔怔看着他扯下了封条拿在手里,朦朦胧胧之间,看着他一只脚迈进了小溪妆,然后,另外一只脚也迈了进去。
今日正逢秋冬之间,风不寒不烈,太阳光却刺人眼睛得很,太子觉得自己应当是被这光刺了眼睛,所以才觉得宁朔那抬腿进小溪妆的一幕,像极了兰时。
在这一刻,他惶恐害怕,却又情不自禁的跟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进了院子,进了他一辈子都不敢理直气壮的地方。
——太傅,兰时……寿客来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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