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在岭南之时,盛宴铃曾被先生夸赞过八个字:心地良善,天真烂漫。彼时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真心实意的夸奖,毕竟她想听的是“天资聪慧,秀外慧中”。
心地良善和天真烂漫八字,就显得有些敷衍了。但越大之后,却越觉得这是先生给予她最好的肯定。
比如此时此刻,她下意识的选择了良善,而不是私欲。
她垂下头,在姨母喜气洋洋的神情中掩下了所有对三表兄和先生的探寻,只乖巧的坐着,乖巧的吃水晶玲珑包子,等到姨母和二嫂嫂收拾好了行礼,一家子人登上马车,还跟早就在别院门口等着的黄家兄妹会合,齐齐往京都城池里面赶去时,这才缓缓的露出一丝悲戚的眸光,撩开窗帘子,看向了外面正在骑马的三表兄。
有些东西是不能够细想的。比如说三表兄对不雨川老大人最初的态度。她现在依稀还记得,当时她还好奇,好生生的,三表兄怎么好似不喜欢不雨川老大人,后来还突然就喜欢上了刑律之事,开始查睦州的事,因为查睦州之事,所以就牵扯出了申家,还找到了“管家”的漏洞。
又因这个漏洞,他开始顺其章理去碰京都随家的案子了。
如今细细想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一步步,他走得极为缓慢,不被人察觉,却又已经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去寻真。就连这次来小溪山别院,也是他不断的在以不雨川老大人给他课业的缘由奔走在秋山等田庄,在姨母的面前提了小溪山,姨母这才起了兴致带着大家来小溪山休憩。
再者,他还去了小溪妆。
盛宴铃低眸,将帘子放下,怕自己的神情太过于怪异被察觉——三表兄来小溪山的第一日就去了小溪妆,他说是看见了一只好看的雀儿进了小溪妆里,他想去看雀。
后来,他还带着太子进了小溪妆。
当时听说的时候没什么念头,但现在想想,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坐不住,却又冒出了一股无穷无尽的酸涩无力之感,甚至有些抗拒在想下去。
——我之欢喜,若是要以别人的逝去和苦楚来弥补,那这份欢喜,其实也算不得好。
五姑娘就见她在那里恹恹的,倒叫她看得心疼,坐过去揽着她,“宴铃,又怎么了?”
盛宴铃顺势依偎在她的怀里,抱着她小声道:“我在想……世上之事,为何没有十全十美。以至于我碰见欢喜之事,也总遗憾不已。”
五姑娘一听,就知道她又犯傻了,笑着道:“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我们已然成了那十中取一的如意,为何还要强求事事不留遗憾?”
“宴铃,天下大得很,也多灾多难得很,你我算是得天之佑,即便多些遗憾,又有什么可值得伤心的呢?”
盛宴铃却听得更加伤心,她情不自禁的撩起帘子,又看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三表兄,像是看见了她的目光,他也随之看了过来。
清晨的光熙熙攘攘挤在一块,两人逆着光,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宁朔犹豫了一瞬,拍了拍马,打马过来,低声问,“表妹可是有事?”
盛宴铃轻声问,“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方才想着回去做些糕点送给大家……你喜欢吃桃花酥吗?”
宁朔:“……”
并不喜欢。
但人吧,在欢喜的人面前,不喜欢吃的东西,也能够吃得津津有味。他便点了点头,“喜欢的。我很喜欢。”
他格外珍惜这般与她相处的时光。又知晓时光易逝,便又低了低头,看清她懦懦的脸庞,对上她仰头抬眸,两双眼睛撞在一块,他一时悸动,脑子里嗡嗡然,怔怔在马上。
盛宴铃:“三哥哥,你一直都喜欢吃桃花酥吗?”
宁朔心不在焉,喃喃道了一句,“一直都很喜欢。”
多做一些给他吃,他也愿意。再难吃,也会吃完。
黄正经的眼睛犹如老鹰一般看了过来,倒是没看见宁朔和盛宴铃之间的“眉来眼去”,只以为盛宴铃有什么事情,便过来抢事情做。
“盛姑娘,可是有事?我也能帮着做点。”
宁朔和盛宴铃就都下意识的没有提及做糕点的事情。盛宴铃小声道:“无事,只是问一问表兄能否去求一求不雨川老大人借本书。”
黄正经就羡慕极了,“果然有了名师好办事。”
还能讨姑娘欢心呢。
他看向宁朔,“可惜了,我不愿意拜不雨川老大人为师,我年幼之时,他也想收我为徒呢。”
在欢喜的姑娘面前,该夸自己的时候还是要夸得厉害点的,他便笑着道:“不雨川老大人还夸我跟随明庭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呢。”
此话一出,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先怅然起来,道:“当年只道是寻常,如今我跟随明庭,一个身死,一个成了扛锄头的,说来,也是辜负了不雨川老大人的一片心。”
盛宴铃闻言,也随之怅然,却又情不自禁的看向了三表兄,见他脸上之色半点不变,眸光柔色依旧,好似一点感喟也没有。
她就没再说话,放下帘子,跟坐在一边笑盈盈的五姑娘道:“五姐姐,三哥哥之前也吃过桃花酥吗?”
五姑娘:“桃花酥?”
她想了想,“没有吧,咱们家里吃桃花酥,还是你来之后做得好吃才吃的。”
她眼睛里放出光彩,“你怎么会问这个?”
盛宴铃:“我要谢他,自然要做些吃的给他。但我只做桃花酥做得好,所以每次只做桃花酥。却从未问过他喜欢不喜欢吃。”
五姑娘:“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吃得那般多。”
她笑着道:“每次你送的三哥哥都吃完了,母亲院子里的,他每次去了也都吃呢。”
盛宴铃轻轻嗯了一句,然后问,“说起来,三表兄的病也不知道好彻底没有。”
五姑娘:“哎,希望好了,切不可留病根才好。”
盛宴铃:“他是什么时候病的?三月里吧?快有七八个月了。”
五姑娘本还想暗搓搓打趣她怎么突然关心起三哥哥来,但听了这话,却只剩下担心了,她想到三月里那一场急病就揪心不已,道:“是三月里,我现在还记得,三月三的那日晚上,好生生的,就发了高热,整个人不省人事了。”
盛宴铃的心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