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次上京府盛大的晚宴，称上京之宴。

    具体是什么隆重的节日或别的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儿，方旭子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郑渊天尊带着他和一众门客，受邀前往赴宴。

    那宴会上很多人。

    方旭子也记不太清了。

    他唯一记得的是，在芸芸众生之上，有十五张白玉宝座，坐着七圣八家十五御的人。

    原来来说，方旭子自认为以他自个儿的背景和境界，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和那十五御的大人物们扯上半点儿关系。

    甚至别说是他，哪怕就是郑渊天尊，堂堂天尊之境，也都很难望其项背。

    但当他鬼使神差地抬头，他看到了。

    七圣八家十五御，其中阎魔天宫的宝座上，坐着的那个名为“阎暝道人”的阎魔天宫的副宫主。

    就是……他的仇人！

    那张脸！

    那双眼睛！

    那副容貌！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方旭子都绝不可能忘记！

    就是他！

    一定就是他！

    就是他在一百年前，杀了他的妻儿，毁了他的家，覆灭了整个海岛宗门！

    尽管他此时此刻，道貌岸然，无比伟岸！

    但方旭子记得！

    这张脸！

    当时那疯狂的，残忍的，令人作呕的这张脸！

    不会有错！

    那一刻，滚滚的愤怒与杀意，无法抑制地爆发！

    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但幸亏郑渊天尊发现了这一点，当即带方旭子离开了宴会。

    方才没有真正起冲突。

    或者说，方旭子才能活着走出上京宴！

    回来以后，他将一切，原原本本向郑渊天尊说了。

    对方听罢，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才道，方旭子对他有大恩，倘若是一般仇人，他二话不说便帮其复仇了。

    但可惜，那是阎魔天宫的副宫主，是他郑渊哪怕拼上性命也打不过的存在！

    而现在，那阎暝道人已注意到了方旭子的敌意，等宴会结束，恐怕就是方旭子的死期！

    于是，郑渊第一时间，安排方旭子出城而去，逃回了南海。

    一路上，方旭子麻木，怅然，痛苦，绝望，无法理解。

    阎魔圣地啊……

    对方竟是阎魔圣地的天尊！

    他的仇人，不仅是一位天尊之境的无上大能！

    更是那最顶级的七圣八家的存在！

    怎么报仇啊？

    怎么可能报得了这个仇啊？

    他哪怕粉身碎骨，恐怕也走不到对方的面前去吧？

    兴许是方旭子太过渺小的原因，远在上京的阎暝道人找过一次郑渊，在知晓方旭子早已出声遁逃以后，他也就没有在意了。

    但回到极南境的方旭子，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痛苦绝望得不能自已！

    倘若说以前，他没找到阎暝道人的时候，尚且可以安慰自個儿，说不定仇人已经死了。

    但现在，仇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却只能落荒而逃！

    ——他甚至想过，在宴会上就那样冲上去，哪怕是死，也要朝他吐一口唾沫。

    可他是郑渊的门客，他这样做，不仅他会死，连对他有大恩的郑渊，也会被波及牵连。

    往后十几二十年，方旭子一直生活在这般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当中。

    怨气，愤怒，痛苦……缓缓积累。

    终于在某一次采矿归途，魂不守舍，被人暗算，差点儿身死道消。

    最后时刻，却被救回了着水晶宫殿。

    可惜，回天乏术。

    还是眼睛一闭，双腿一蹬，人没了。

    只留下那无穷无尽的执念与怨恨，化作不死不休的遗愿，留了下来，被余琛查见。

    “呼……”

    走马灯看罢，余琛终于是恍然大悟！

    方旭子那悲惨的一生，尽数被他所知晓。

    怪不得！

    怪不得方旭子在上京待得好好儿的，结果一年不到就要走！

    原来竟是因为他的仇人，就在那阎魔天宫里！

    “副宫主……阎暝道人？”

    虞幼鱼听完余琛讲述，挠了挠头，皱眉许久，终于道：“圣地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天尊境界，听说是一百年前突破天尊，然后申请去天宫享福去了。”

    她取出一卷册子，里面算是一个个人名儿，记载着他们的情报——作为圣女，这些天尊的情报，她自然是有的。

    往情报上一对照。

    “对，就是他，一百多年前，以一枚定海珠换取了天尊境的修行经典，突破天尊后就去天宫了。”

    虞幼鱼道：“这家伙以前是荆长生的人，妾身猜测这次你的行踪被泄露，多半就是他搞的鬼。”

    “罢了，等这事儿完了，妾身同你回一趟上京，将他也处置了去——本来荆长生的羽翼，妾身就要一一剪除的，更何况他还敢向荆长生泄露你的行踪，就更不能放过了。”

    虞幼鱼语气平静，但说话之时，杀意凛冽。

    “好。”

    余琛点头，看向方旭子的鬼魂，“你这遗愿，我接了。”

    后者浑浊而混乱的双眸，好似听懂了那样，显露一缕感激之色，跟着度人经，踏入了阴曹地府。

    紧接着，那经卷之上，烟熏灰字浮现。

    【三品宏愿】

    【百年之仇】

    【时限∶一月】

    【事毕有赏】

    三品！

    又是三品！

    余琛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毕竟要报仇的对象，乃是一位第八境的天尊存在！

    “既然那阎暝道人在上京，方旭子的遗愿，便先暂且搁置，等回去再说。”

    余琛收起度人经，坐了下来，眉头再度皱起：“如今的问题是——南海禁区。”

    二十年前，禁区中邪魔出世，被当时的阎魔圣主强势镇压。

    从他身上，掉落了那焦黑玉佩，被方旭子捡到，兜兜转转到了上京。

    也就是说，它的发源地，就是南海禁区，那被称为海中大日的沃焦石。

    而根据方旭子的走马灯，大概三年前，郑渊天尊来过一次南海，找到了他，俩人一番长谈后，郑渊天尊向他确定了那焦黑玉佩就是来自南海禁区的事实，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倘若他没有知难而退，返回羽化上京的话。

    那几乎百分之百可以确定。

    ——郑渊，踏入了南海禁区。

    “是啊，听你说那郑渊天尊，那是痴情之人，这种家伙，最是固执。”

    虞幼鱼叹了口气，“——哪怕是有去无回的生命禁区，他恐怕也会去闯。”

    如今，局势明朗。

    ——既然郑渊去了南海禁区，而姜沫的遗愿又是同他最后告别。

    就意味着，要么那位天尊大人从里边儿出来。

    但这明显不太可能。

    毕竟他要是能出来，不可能错过长寿女姜沫最后的葬礼。

    要么，余琛进去。

    可……禁区啊！

    那十死无生之地，一旦踏入，别说余琛，谁都一样，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哪怕洞悉了方旭子的记忆，明悟了那焦黑玉佩的来历，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怎么安然踏入禁区？

    或者说，进去以后……怎么出来？

    同一时间。

    当余琛和虞幼鱼苦恼之时。

    千里之外的盛天峰上。

    那位堂堂圣子，可就不只是苦恼了。

    ——是愤怒！

    死寂的大殿上，只有那俩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执事跪在地上，讲述一切经过。

    听着听着，荆长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像要滴出水来。

    “废物。”

    良久以后，他方才面无表情，斥了一句。

    俩执事深深将头叩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哪怕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骨骼经络都因为方才的伤势而无比痛苦，但他们仍不敢表现出来丝毫，战战兢兢。

    “虞幼鱼啊虞幼鱼！藏得好啊！都说你那道侣只是个百无一用的看坟的，没想到竟藏得这么深！”

    骂了那俩执事一句以后，荆长生望着大门之外，目光好似穿越千里，看到了那一抹让人厌恶的倩影。

    “但有什么用呢？你终究是要输的，无论如何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自言自语。

    然后，在那黑暗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啊，君临阎魔，唯独您，方才有这个资格。”

    但荆长生才没有被这花言巧语所迷惑，转过头，声音平静，“我答应你们的事儿，即将完成了，那么……伱们的诚意呢？”

    “您放心，一切按照约定。”

    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不会太久了，您便会成为整个南海，真正的主人。而我，到了那时，不过也是您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而已。”

    荆长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俩执事听闻了一切。

    皆是不明所以。

    什么约定？

    什么南海真正的主人？

    要晓得，哪怕阎魔圣地为七圣八家十五御之下，也不过是极南之境称霸罢了。

    无垠南海，谁敢称尊？

    再说了，哪怕就是打败了虞幼鱼，成了圣主继承人，真正的圣主都还没嗝屁呢！

    圣子冕下，到底在计划什么？

    可还等他们疑惑太久。

    那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所谓，我作为您以后的仆人，能否向您请求——让这两个不成器的蠢货，受到他们该有的惩罚呢？”

    阎魔圣子，嗯了一声。

    于是，俩执事浑身上下，寒毛直竖！

    只感觉一股莫名的可怕恐怖，铺天盖地而来！

    然后，无尽的黑暗，笼罩了他们。

    那无法形容的恐惧中，他们只看见了一枚微笑的鬼脸面具。

    然后，再无意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