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真是令人惊奇地充满智慧，麦蒂，包括你的类比，还有其他的东西。”

    韩易给出了真心实意的赞扬。

    “哼哼，那当然啦，因为整件事情真的跟音乐行业非常相似……嘿，等一下，你说‘令人惊奇’是什么意思？”

    麦迪逊却从中品出了另一番滋味，她嘟起嘴，眯眼看着他，那副恶狠狠又气鼓鼓的模样不是很吓人，反倒有几分可爱。

    “你得好好地、认真地解释一下了，先生。”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表现得比普通的麦迪逊聪明，而普通的麦迪逊已经是个天才了。”韩易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但是，玩笑归玩笑，没错，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力的观点。我的家族办公室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手。”

    自创立以来，瀚资本这个家族办公室的注册员工里面，绝大多数还是像科瑞-麦金托什这样的服务人员。真正面向资本管理侧的雇员，有且仅有安托万-嘉舍一个人。

    这种情况的存在，倒不是因为韩易把心思都花在了别的事情上面——好吧，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这个。瀚音乐的发展千头万绪，每一缕都需要他用心梳理。几个业务板块之间的整合，瀚音乐的集团化运营，首席执行官的人选，音乐版权收购基金的成立，外部合作伙伴的选择……随着团队的逐渐成熟，韩易也许不需要再操心具体的业务，但这些大方向、大战略，却只能由他来把控。

    当然，除此之外，他挑剔到近乎严苛的选材标准，也成为了阻碍家族办公室规模进一步扩大的重要因素。

    家族办公室雇员的薪酬，可以与私募基金、对冲基金和其他金融类企业的高级职位持平，甚至更丰厚。在欧洲，一个普通家族办公室的CEO，平均薪资大概在20-26万欧元之间，还有大概相当于薪资21-30%的分红。在英国，这个数字是20-26万英镑，但分红比例却能达到惊人的41%-50%。另外，有9%的英国家族办公室CEO，可以拿到100万英镑以上的年薪。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家族办公室CEO的平均薪资一般在25-33万美元之间，分红跟欧洲差不多，也是在21-30%的范围内。但在这里，有13%的CEO都能获得100万美元以上的年薪。

    加上分红，换算成月薪，那就是每个月10-11万美元。

    这个薪资水平，意味着即使你在曼哈顿最昂贵的上东区，租一套五房三卫，两千平方英尺的东78街豪宅，再零首付按揭一辆迈巴赫S680，每个月剩余的可支配收入，都还有7.5-8万美元。

    吃穿用度的规格全都拉满，每年还是能存下八九十万美元，干个五年，退休去劳德代尔堡买个滨海别墅轻轻松松。运气好干上十年，退休后直接喜提一栋贝莱尔的别墅，与你曾经服务过的亿万富豪当邻居。

    所以，招聘市场上从来就不缺对家族办公室岗位趋之若鹜的人才。

    但由于家族办公室的特殊性，亿万富翁们在挑选应聘者的时候，往往不看重基本的金融技能。

    大部分人最关心的，是以下几点：

    第一，想要在家族办公室这个领域有所发展，那就必须要学会成为一个万事通。跟那些有明确权责划分的普通企业职位不同，家族办公室的雇员，特别是高管，都必须要处理多个领域的事务。不仅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投资经理，还要担起家族事务顾问的职责，甚至有的时候，还会需要扮演礼宾经理的角色。

    安托万-嘉舍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光要帮韩易管理已经购置的资产，处理各项交易的琐碎细节，跟南加大沟通奖学金的捐赠事宜，监督和管理柏汇资本和凯雷集团的共同投资基金管理情况，还得在市场上寻找优质的项目，做风险评估和可行性报告，甚至有的时候，他还得担负起生活方式管理的职责。比如在意大利、在法国，他就会利用自己对当地的了解，和几十年职业生涯积累的人脉与资源，为韩易的出行和消费提供建议，也提供便利。

    不是科瑞-麦金托什做不了这件事，而是术业有专攻。科瑞熟悉的地区，是北美大陆和英伦三岛，论及对伦敦、纽约以及棕榈滩顶级圈层生活方式的了解，安托万肯定不如科瑞。但在欧陆，特别是法国、意大利和瑞士，亿万富豪们的衣食住行依赖哪些服务、哪些工具，又该到什么地方才能获得这些服务与工具，论及这些，科瑞便远逊于安托万了。

    而这，就是家族办公室的雇员们必须要学会身兼多职的原因。他们的首要任务，不是完成划分给自己的工作，而是让雇主的生活更加舒适、更加愉悦、更加便利，因而每个人都需要最大程度上利用好自己的专业知识、关系网络甚至是人生经验，才能服务好吃过见过的亿万富豪，让他们对家族办公室的整体工作感到满意，而不至于每隔两三年就来一次大换血，影响大家稳定优渥的生活。

    “但想要找到另一个安托万，真的很难。”

    “你为什么想找另一个安托万呢？”徐忆如托着下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并不是说安托万不出色，但是你认为他最让你信赖的品质是什么？”

    “最让我信赖的？”

    “是的。”

    “最让我信赖的一点，是他曾经担任过埃德蒙德-罗斯柴尔德集团资产管理板块的副总裁，和罗斯柴尔德遗产管理集团的总裁。”

    “明……白。”小如缓慢地点了点头，神情犹疑，“所以你想要找的，是像他一样履历丰富的人。”

    “这实际上与简历丰不丰富，或者是不是替罗斯柴尔德工作过无关……好吧，其实有很大的关系，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韩易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句，确保自己接下来的措辞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误会，“我真的不在意名气或者姓氏，我只在意我要招的这个人，是否真的见过这个世界。我所说的看世界，是指真正地观察和体验过，这个世界的所有波澜和斑纹。”

    “安托万曾经在一个资产管理总额达到1500亿法郎，偿付能力比率22%的庞然大物任职过。它的投资光谱，从谷歌、微软、英伟达，再到辉瑞、可口可乐、阿里巴巴，无所不包，无所不有。然后，他被任命为一个下属子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负责监督和管理埃德蒙德-罗斯柴尔德家族生活方式的方方面面。从优质葡萄酒，到五星级酒店，再到顶级餐厅。”

    “他与南非的鲁珀特家族，以及法国达索集团的继承人洛朗-达索等人交往密切。他体验过一切，尝试过一切，见识过一切。所以当他看到我的财富时，他不会感到眼花缭乱或心生畏惧，因为他曾经管理的，远远超过了我现在拥有的。而且他不会好奇这种金钱对事物和人赋予多深的影响，多强的力量，因为他已经见识过金钱创造的魔力，那比我现在能施展的魔力要大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的职业生涯已接近尾声，巅峰已经远去多时，他正在享受这段旅程最后几年的平静，因此，他也就不会试图通过创建高风险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投资组合，来向任何人证明他的能力。他的能力、他的履历，还有他的社会地位，都不需要再有提升了。”

    “如果我说得太直白了，我先道歉……”说到这里，麦迪逊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但你真的只是想要招一群半退休的老人，来帮你打安全牌吗？这听上去可太不像你了，‘我要先杀了环球，再把索尼挂在树上吊死’先生。”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需要更多的安托万啊。”韩易也跟着笑，“你可能到现在才知道，但我一直在跟格蕾丝和宥真讲，对于像我这样的反社会精神病行业杀手来说，我真的不需要更多的兴奋剂了，我需要的是镇静剂。我需要一个谨慎的人，一个保守的人，一个对未来略微乐观但对人性深刻怀疑的人。我需要的是健康且有合理前景的投资，让家族传承的财富可以持续，让所有人都能平静快乐地享受人生。”

    “我不关心家族办公室的雇员们能帮我赢下多少场胜利，只要他们尽量不要带我吃败仗就行。”

    韩易提到的这一点，正是大多数亿万富豪希望应聘者拥有的第二点特质。

    在对的多，和错的少之间，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亿万富豪之所以能成为亿万富豪，就是因为他们在某个领域有能力赚到大钱——这不是废话，而是每一个家族办公室雇员都需要认清的现实。要论赚钱的能力，没几个在家族办公室里工作的人，能比得上他们的雇主。

    贝索斯远征的员工，能用三十年的时间打造出一个年营收5748亿美元的互联网帝国吗？

    需要给沃顿企业有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多少年，他才能让一家开在阿肯色偏远小城的平价超市，拥有10586家分店？

    所以，真正的亿万富翁和顶豪家族，对家族办公室的期望，就是想让它变成一张安全网。

    家族创始人在世的时候，帮他们打理好生活的方方面面，监督好事业的每一条脉络，查漏补缺，锦上添花。

    等财富传承到了下一代，就实行积极但是稳健的投资策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财富可以代际传承，能拥有基本的可持续性，那这个家族办公室，总体来说就是成功的。

    守成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而令这项任务变得如此困难的核心原因，其实就是韩易刚才提到的那几个要害。

    如果你被金钱炫目，它会蒙蔽你的双眼。

    如果你对金钱心生畏惧，它会反客为主，控制你的心神。

    如果你开始好奇地窥探金钱的力量……

    那才是最可怕的情况。

    即使是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族继承人，也很难抵御这种好奇心的诱惑。

    因为他们虽然可以使用金钱，但从未真正拥有过金钱。

    “那种人真的就那么难找吗？不会挥霍掉所有钱财的那种人。”麦迪逊眨眨眼睛，“我似乎记得，你招安托万的时候还挺容易的，一场面试就搞定了。”

    “筛选掉187份简历之后的一场面试……而且还在六七场别的面试之后。”韩易摇摇头，回答道，“这个领域里有很多骗子，我的意思是，在任何领域你都会看到骗子，但是这个领域尤其如此。我们其实一直有开通招聘渠道，但收到的简历大多不尽人意。他们大多自称在某个大项目或某家名声显赫的公司中担任要职，但再深入研究一下，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在职业生涯中没有什么突出成就。”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确实不错。比如说，有一个目前在香港工作的英国人，好像叫卡梅隆-哈维还是什么的。他是置地家族办公室的三位投资总监之一，在这个领域已经工作了20年。像安托万一样，也是接近退休状态。因为女儿在西海岸读大学，所以想要找一份在洛杉矶这边的工作，考虑在这边安家置业……基本上符合所有要求，但你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条件？”

    “首先，他要利润权益——如果我1000万美元买了一家公司，然后以1500万美元出售了它，作为经办人，他要拿走6%的出售利润。其次，给予他一定额度的共同投资权限。也就是说，如果我想投资某家公司，他也觉得那个公司不错，我需要借给他一笔钱，让他跟我一起投资，他给我支付利息。”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这样做？”麦迪逊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据他所说，这是现在全球范围内很多家族办公室跟高管之间经常会达成的协议，高管们想要参与亿万富豪能参与的那些投资，但他们手上的钱不够，所以只能自己付一部分，家族再帮高管垫付一部分。而有些家族办公室愿意接受这种条件，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可以激励高管去找那些风险更低的投资。因为家族垫付的这笔投资款属于贷款，高管需要自己承担投资风险。如果投资全亏了，钱也是需要还给家族办公室的。”

    “但就你个人而言，是不会想这么做的。”徐忆如猜测着韩易的想法。

    “我……也许某个收购案，某种特殊的情况下，我会愿意这么做，但我不喜欢它变成一个常规条件，像枪一样指着我的脑袋，逼着我去这样做。”韩易向二人解释道，“而且，在邮件里面，这个卡梅隆还直接问我，是否会考虑在未来给高管发放虚拟股权。”

    “虚拟股权？”

    “如果一个家族办公室的结构太过复杂，譬如有几十个信托、合伙企业和投资基金搅在一起，不太方便给雇员开放利润权益和共同投资选项的话，那些亿万富豪有可能会给办公室的高管提供某个资产、基金或者公司名义上的股份，用于追踪业绩并分红，但没有实际所有权。”

    “他甚至还没有得到工作机会，就开始讨论五年之后的激励措施了。”小如也将眉头蹙起，“我不太喜欢这样做事的人。”

    “这件事我也问过安托万，他说，2010年代以来，家族办公室的数量和规模都在激增，亿万富豪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开始跟华尔街的顶级私募和对冲基金抢人，彼此之间也不断挖角……真正优秀的人才，适龄的只有那么多，所以薪酬水平、福利待遇和激励计划都提升到了一个很夸张的程度。”

    “所以这也是你想招募更多安托万的原因之一。”小如眼眸一亮，“因为你不需要一个精力充沛的，三四十岁的人来为你驾驶这艘船，你需要一个冷静的、悠闲的、五六十岁左右的，经验丰富的船长。这些人，由于他们的年龄，通常被认为已经没那么有雇佣价值了，但对你来说，他们是完美的。”

    “是啊，很多亿万富翁们不喜欢家族办公室里有老人，因为他们自己也老了。他们需要年轻人来拓宽他们的视野，更新他们的思想。”韩易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

    “但你比这个领域的几乎所有人都年轻。你对未来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并且不是特别需要其他的年轻人来帮你指明方向。”麦蒂抢着帮他补充道，“你需要老一辈的人，来教我们历史课。”

    “历史、经验教训以及人们为吸取这些经验教训所付出的代价。没错。”

    说到这里，韩易竖起食指。

    “历史并不性感，但有时候，好东西也不需要性感。”

    “这句话你为什么不讲给那个维密模特听？”

    “我指的不是那方面。”没有喝水，韩易也差点被麦蒂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给呛死，“她不性感……我是说。你们都很性感。不，这句话听上去不太对。我想说的是，你们所有人都一样性……别管性不性感的事儿了！”

    韩易自暴自弃地摆摆手，然后把最后一份资料，摆在了台面上。

    “这个，是安托万带给我的项目。”

    “没有五星级酒店，没有奢华度假村，没有地标性建筑，也没有价值十亿以上的集团。”

    “This，is not sexy。”

    “但我觉得，它应该是所有我可以单独投资的项目里面，最值得期待的那一个了。”

    “AmericInn，你们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