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将木匣子放在一边,两手按着床沿,说道:“好奇什么,想去咯。”
“觉得襄樊与武当,两地相距着实有些近?”夜三更没把话说透,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道。
“怎得,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姐姐口气渐渐没了刚刚柔和,“难道我要害你?”
感觉姐姐有些生气的苗头,夜三更颇为知趣的闭上嘴。从小到大,夜三更很少见到姐姐生气,就连家里下人无意打碎她最心爱的一个西洋进贡整个大周都绝无二件的药玉杯她也只是说句“没事”。可不生气不代表不会生气,而且,夜三更很清楚,这个足不出户便能把京城从四品官员拉下马的姐姐,生气时绝对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当年很早的时候,大蒙东部白霫部落叛乱,天子爷派兵镇压以后将其部落首领家眷男丁发配边疆充兵,女眷则充做丫鬟杂役分到各个臣子府中,当初夜家府里还安排来了几个,其中一个叫做米朵尔的,据说还是那白霫首领的女儿。
这个当初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一开始在夜家也是自恃身份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安排给她的活计从来不做,还净指使着几个和她分在一起的当年自家下人干活,自己在旁安然享受。
下人怎么干活夜家人是不管的,只要能把安排下去的事做完,谁会管是谁做的?事情坏就坏在这刁蛮女子被分在了夜三更院里,服侍着夜三更起居。
虽然夜三更从小也没什么富家子的纨绔架子,跟家中仆役下人也从没耍过什么公子脾气,只是这本来被人伺候的刁蛮公主如今做起了伺候别人的活计,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夜三更看在眼里倒也未做深究,如他这般不常居家中,底下人如何做派他也不想过问太多。
可这刁蛮女子偏偏就对夜三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迁就有些得寸进尺,有次更是不小心的把姐姐熬给夜三更的一碗梨汤洒了一地。本来这事不大,曾经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米朵尔竟由着自己的性子指使其他下人收拾了权当没有这碗梨汤。
本就对她所作所为多有耳闻的姐姐得知后,话也不说直接让人把她锁在了后山马厩里,关了整整三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如此惩罚,莫说她本人,整个夜家上下数十人,不分主仆,俱对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些许清冷的夜家二小姐产生了惧怕。
从那以后米朵尔虽然照旧有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刁蛮脾气,但是在姐姐面前绝对是听话懂事的乖巧模样。
不说这下人,就是家里那个特别疼爱姐弟俩的老头子,在夜三更年幼时因对夜三更太过苛刻,有回一天下来训练量过大导致筋骨拉伤,气的这个排行老三的夜家二小姐直接在老头子门口发了一个时辰的脾气,吓得老头子吃饭都是让下人偷偷端到屋里吃的。
虽然姐姐仅有的几次发火都是因为自己,可这脾气夜三更也不敢触着霉头。当下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自己不说话说不定姐姐也就不会生气了,姐姐却让夜三更几句话勾起了些火气。
“这次韩有鱼枉杀了薄近侯的姨娘,以后还会不会得寸进尺的滥杀无辜?这三年来你只带着我说是东躲西藏,其实就是游山玩水,这一身棱角啊,全被磨平了个一干二净!你别跟我扯什么入世出世这些没用的狗屁借口,远的不说,三年前你在京陲做的那档子事就不是多管闲事?你只说不让我多管闲事,你呢?三年来你是在这温柔乡里懈怠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都不如薄近侯,人家虽小没你本事大不如你手段高明,可人家有上进心,我敢说薄近侯现在去找雨露了,就因为人家不想着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一事无成。”
“我要帮着薄近侯报仇。”也是感觉出自己情绪有些过激,姐姐最后几句缓了缓语气,“如果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你大可不插手,我是一定要去武当的。”
夜三更是一肚子的委屈。
自己一句话不合适竟然引出姐姐这番说教,如此也就罢了,提到三年前夜三更更是委屈的不行,怎么着还怪起了他来?
敲敲额头很是无奈,夜三更选择闭嘴,省得再有哪句话不合适,这引起的可不就是这么简单的说道了。
似是还在气头上,夜三更听见姐姐赌气似的敲打了木匣子一下,想是将那木匣推到了床铺里面。还有意的哼了一声,夜三更就听见姐姐簌簌脱衣声。
赶忙讨好似的过去帮着姐姐宽衣解带伺候着她躺下睡觉,即便期间又让姐姐数落了几句,夜三更也是不发一言。
街上传来更鼓声,热闹散去,逐渐融入黑夜的寂静。房外凉风嗖嗖,夜三更起身关了窗户,看得西北天边云彩厚实浓郁,层层翻滚,怕是不知道哪里又下雪了。
夜三更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透过留下的一条窗缝盯着那块不小的云朵发呆,却忽然听得姐姐声音,“外面有人。”
夜三更一愣,姐姐这耳力高于常人,即便像自己这种打小习武练就的灵敏感官也比不上姐姐这精准听觉。
听到姐姐提醒,夜三更敛神听去,才听到外面有些轻微响动,离得还有些距离,但夜三更记得这个方向仅有这么一间房,一想便知是冲这里来的。
如此时间还能有人过来,绝对不会是店里伙计,再加上那刻意放缓压低的脚步,怕是来者不善。
夜三更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姐姐身边,帮衬着已经翻身坐起的姐姐拿来衣服穿上,仅这几个呼吸就听得那人已是到了门口。
深夜视野模糊,借着淡淡月光拢目细瞧夜三更便看清一把柳叶短刀顺着门缝插进,慢悠悠挑起门栓,在发出“咔”的一声后脆响后柳叶短刀略微停顿一下慢慢收回。
房门轻轻开了一条手指粗细缝隙,一根木管伸入,白烟袅袅而进。夜三更闻到一丝异香,当即屏住呼吸,又伸手把刚刚穿好衣服的姐姐口鼻捂住。
如此又呆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房门才被人彻底推开,便见一名黑布蒙面的人影鬼鬼祟祟的探进头来。
蒙面人左右瞧瞧,想是适应不了这漆黑环境,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略一摇晃,待得微弱光照铺满半个房间,蒙面人便看到相隔也就一两丈的距离,一男一女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啊!”蒙面人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没睡着,好悬没软了腿脚坐在地上,踉跄着转身撒腿就跑。
他快,夜三更也不含糊,顺手抄起一个颈枕便掷了过去。蒙面人反应倒是不快,听得身后破空之声手忙脚乱的回望,侧身堪堪避过,手脚并用的爬出屋去。
“好好坐着。”夜三更嘱咐一声,身形一动已紧随蒙面人出了房间,连带着气劲外放,把屋内迷香一股脑也刮了出去。
蒙面人连滚带爬向外跑,楼梯都用不上直接翻身跳下了楼,看这慌乱动作也能断定这人就是个作奸犯科的梁上君子,想来是打算慰劳慰劳手脚的夜燕子。
夜三更后发先至一个起跳便几乎与蒙面人同时着地,探手抓住其肩头,也不见用力便摔了后者一个跟头。蒙面人也未做个像样的反击就被掼倒在地,又是一阵手脚并用的躲闪滚爬,便被夜三更一脚踩到背上,动也动弹不了。
夜三更弯腰一把扯下那人面巾,瞧着已然吓到脸色发白的年轻后生,嗤笑出声,道:“你说你这倒霉样子,偷谁不好?”
“大哥我不是小偷。”地上那人慌恐道,想扭头解释却是徒劳,夜三更这一脚压的瓷实。那人又道:“有人说是你们朋友,让我去吓唬吓唬你们两个,还说你们都睡觉了不会发现我,谁知道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夜三更一愣,困惑道,“我朋友?”这个小城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哪里的朋友?
话一问完,夜三更便是一晃神,不理那哆哆嗦嗦正要解释的小偷,身形拔地而起,那小偷一个翻身再找时眼前哪还有人?登时又被吓得不轻,以为神人,又是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看来这把巧钱不太好赚啊。
夜三更心思一动便猜到了对方这一手调虎离山,如果真是小偷小摸的,怕是姐姐再遇不测。
是以急掠回房,刚刚进门,就见得韩有鱼正站在姐姐跟前,想来对于夜三更如此迅速回来也是惊讶。
见姐姐无碍,再瞧瞧韩有鱼,夜三更反而不着急了,慢悠悠进了房间,在韩有鱼一声“别动”后离了得有个七八步的距离相对着两人站定。
夜三更问道:“害怕不?”
似是要成心气一气韩有鱼,姐姐嗤笑出声,尽是不屑。
韩有鱼对这一声极尽讽刺的笑声颇感不耐,这要是旁人如此怕是他早就一巴掌下去教训一下,可眼下他不敢。
抛开几日前的几次交集,单是这俩人前些年的名头,女的还好说,男的那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夜三更又朝向韩有鱼,问道:“身子好了?”
这一句似是寒暄,怕是让外人见到都以为是他乡遇得故知,可对局里人来说,无意于火上浇油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揭了伤疤,韩有鱼脸上挂不住了,夜色下恨恨道:“夜三更,你心挺大啊?你姐姐在我手上还敢取笑我?”
夜三更也是嗤笑出声,似是韩有鱼一句话把他逗乐了,尔后取出火折子点了灯笼,借着摇晃光线看向韩有鱼,笑道:“韩有鱼,你信不信,你最好莫要分神,否则这次不只是咳血昏迷那么简单。”
不像是威胁,倒更像是商量。
“韩有鱼,你信不信,最好是我姐若别有一丝痛苦样子,要不然你头上的武当都护不住你。”
“韩有鱼,你信不信,你碰我姐一下,莫说武当,整个天下都没你藏身的地方。”
看着对面那个满脸堆笑说出的话却让自己不自觉的打了几个寒颤的夜三更,韩有鱼真后悔刚才把这煞星支走以后自己怎得不拿了木匣就跑,非得在这耽误时间跟这瞎女人废那几句话,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
“哟,我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夜家二小姐和三公子呀。”
“夜三更,夜遐迩,你们两个还真被逐出家门了。”
“哎哟哟,夜家有儿夜三更,这也成了丧家狗了?”
随着话音,那娇媚老板娘款步而来,在房门口站定,巧笑倩倩。
韩有鱼此时更是惊得不得了,原来这娇媚小娘子和他俩认识!自己这算是成了什么?当下便慌了神手脚,也不管来这的起初目的,撇了娇媚老板娘口中的夜遐迩,很没骨气的破窗而逃。
夜三更愣神瞧着落荒而逃的韩有鱼,又扭头看向倚着门框的凤来仪老板娘,颇是纳闷。
这老板娘怎得还认识自己?
也懒得管对自己构不成一丝威胁的韩有鱼如何,看向姐姐,却见哪怕刚刚在韩有鱼跟前都波澜不惊一脸从容的后者正微蹙秀眉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正正,可是正正?”
“二姨,舅舅,别来无恙啊?”娇媚老板娘紧紧肩头貂绒,巧笑倩倩。
这一声称呼,让的夜三更愕然不已,怔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