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滩上,远远望见良椿登船的黑衣汉子试图折返回来,边退边打一味防守,凌山鸾丝毫不让,下手一拳猛似一拳。
拳来脚往难分难解,一边是心有旁骛下身手打了折扣的龙王爷,一边是心不二用拳风刚劲的水寨堂主,转瞬便能拆解数十招,也算旗鼓相当。
只是船上一声惊呼后引得凌山鸾去瞧,便见良椿扶在船舷,背后洇红了大片;一旁“夜三更”手中匕首滴着血;李观音手忙脚乱直奔向女儿,刚才那一声惊呼便是她发出的。
这就是夏鳌的本意?化作夜三更靠近良椿,出手杀人?
凌山鸾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人下手着实狠毒,这一击再移半寸不到便是大椎,照这力道下去,自己若是挨上了,怕是下半辈子是动弹不得。
赶忙收拾心思,凌山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对付这个让他感觉有些棘手的对手。
楼船上,显然不再担心良椿有任何威胁的赵云出放开了李观音,由着这位哭起来都让人有种罪恶感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女儿。
赵云出眼不见为净,平日里对这位嫂嫂就有些本能的抗拒,今日里迫不得已被九宫燕安排着绑架了她,赵云出为了那在他想来已然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出这种事来。
眼下一幕发生的突然,赵云出脑子差点有些转不过弯来,直到良椿跌坐在甲板上,那件白袍晕开一大片血红,看着迅速拔刀躲出去好远的“夜三更”,他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三公子竟然也是九宫燕的人,隐藏的好深啊。”
人皮面具下的夏鳌心有余悸,刚刚良椿那骇人身手属实给他留下了太大震撼,如今近距离偷袭得手,要说不紧张那可是骗人的。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夏鳌脸上却还是笑意迎合,道:“赵公子也是九宫大人的手下,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自然不满意对方这个说法,赵云出眉头微皱,不耐烦道:“我与九宫燕只是合作关系,并没有手下这么一说。”
夏鳌恍然,不置可否。在他想来来,赵云出也不过是九宫燕手里头的一枚棋子,牵制着良椿,好方便在寨子里行事。
一念及此夏鳌再次对于自己能听从九宫燕的安排而不是与她作对而感到庆幸,要不然,凭她这手段,怕是大局一定便会拿自己这个最先知道她身份的“外人”开刀。
昨夜里那妇人来寻自己时,言简意赅的转达着九宫燕的意思,第一件事是一早引段铁心去寨主院子,并将在院子里所见强行嫁祸给夜三更。第二件事是假扮夜三更去大江里来找良椿,并杀了她。还有第三件事,便是自己接下来要做的。
原本做第一件事之前夏鳌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在看到三四个时辰前还跟自己说过话的大夫人脑袋以一种极其的姿势撇在一旁,死不瞑目,夏鳌也胆战心惊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震慑于九宫燕杀人的手法。
不似头一日只是掰断寨中山卒的脖子,这一次,是直接拧成了麻花形状,脸朝背后,太过恐怖。
心中明了的夏鳌强忍不适哄骗着段铁心,在段铁心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找夜三更去以后,再也不想多呆一息的夏鳌后脚紧跟出来,跑到大江上完成九宫燕安排的第二件事。
他也不是没想过,为何九宫燕料事如神,怎么就能断定良椿会出现在大江之上。待得瞧见赵云出挟持着李观音这位水寨里的二夫人出现,夏鳌算是彻底明了。
一个能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在内的布局者,只有她想要发生的,绝对没有她不可控的。
一环扣一环,如此心机,怎一个恐怖!
良椿受此重创倚靠着船舷瘫坐在甲板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嘴角都在抽搐。李观音在旁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两手沾满鲜血,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任由其渗满白袍下摆,她也只剩下嘤嘤啜泣。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天是怎么了,凭什么自己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就让自己遇上这么些糟心的事。
一家人不似一家人,整日里勾心斗角,害得自家夫君也一命归西天人两隔,消停都未今日又遇上这种事,自己被胁迫,女儿被伤,甚至还是被这几日里最信任的人出手迫害。
李观音瞧着女儿痛苦模样,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就又被呜咽声压了回去,抽抽噎噎喉中哽塞。
“没事娘,爹给我留了这么大本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显然是在安慰李观音,脸色煞白的良椿捂着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挣扎着想要起身,试了几试都以失败告终。
李观音哽咽不止,“别动啊红药。”含糊不清。
那边已然将娘两个当作了砧上鱼肉的赵云出与夏鳌终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这里。
赵云出看向良椿,这个前几日还无忧无虑的姑娘,很难想象两天来经历过恁些事后是如何还能撑到如今。
“红药别动。”赵云出仍是平时那副温和样子,眉目含笑,“乱动只会加速血液流失。三公子这一刀可是有学问的很,估计是想要让你慢慢死去,看着你家祖祖辈辈守护的水寨毁于一旦。”
“混蛋!”良椿咬牙切齿,到底是痛到使不出力气,只能骂上几句,“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赵云出往前两步,蹲下身子。
李观音以为他又要使坏,赶忙将良椿拥进怀里。虽说类似于螳臂当车,但潜意识里,偏向虎山行的母爱依旧。
赵云出对于对方这般举止只是抿了抿嘴,见怪不怪,道:“我家已经派人过来,你如果愿意,去寨子里说上一说,劝劝长老会里那些个老家伙,最好是让老寨主安心证得大道,我也省心,你也省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呸。”良椿厌恶的啐了一口,只是一使力便一阵抽搐。
诚然,她想起了昨夜里夜三更那句话,“利益当前交情又算得什么”,眼前瞧着赵云出这张恶心嘴脸,真是贴切不过。
一念及此,良椿瞧向旁边似是换了个人似的“夜三更”,“衣冠禽兽!你也会遭到报应的。”
夏鳌也不说话,反正骂的是夜三更,又不是他,且当做行善积德,替人受过。
良椿也不答复自己的话,赵云出倒是并不在意。他又道:“我是什么人你和嫂夫人又不是不明白,我赵云出说话做事一向说一不二,只要是你帮我安抚住寨子里那些人,你仍旧是分水岭的大小姐,你做什么我都不管…”
“你给我去死!”良椿骂出了她认为是最恶毒的话,一口血水吐过去,只是一使力又是一阵痛楚,没吐在赵云出身上,却引出一口血浆顺着嘴角滴到衣服上,又绽开几朵红花。
“你这辈子不得好死!”
诅咒的有气无力。
起身越过这对已然没有还手之力的母女,赵云出走到船尾,扶着船舷,瞧着远处模糊里已然有拳头大小的一艘艘舢舨竹筏。
“马上,我赵家大批人马到来,便要开始进攻分水岭,今日以后,大江之上可就再无良家。”
转身看向“夜三更”,赵云出意气风发,“三公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昨天中午我的提议。”
夏鳌一愣,自然不明白赵云出话里意思,皱眉表示疑惑。
以为对方在思量,赵云出决定再加重一些砝码,笑道:“帮我杀掉九宫燕,到时候分水岭改姓了赵,昨日的条件不变,往后,赵家愿鞍前马后,唯夜家马首是瞻。”话讲完,拱手抱拳拜倒。
场中三人错愕万分。
都不是傻子,赵云出这一席话可真是将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这是抱人大腿都抱出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良椿又啐了一口,“不要脸!”
赵云出理都不理。
夏鳌却心里打起了算盘,看来九宫燕再次料敌先机,把一切都算计到了。
夏鳌的犹豫落在赵云出眼里再次变了味道,当做前者是在考虑,赵云出再次挑唆道:“三公子,你可要想好,九宫燕毕竟是外人,倭胬为人可是出了名的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你若要信了她,往后指不定就有什么变数。不如我们联手,你只管对付九宫燕,其他的交给我。长老会好说,我已经让我父亲请了些高手前来助阵。良中庭那里你也不用担心,眼下他境界如此,不敢随意插手人间事,自不必管他。”
越说越起劲,赵云出几步上前,狠声道:“三公子,你可莫要忘了,你与良家的仇怨。咱俩联手,分水岭一倒,谁还敢说道!”
夏鳌斜眼瞧着赵云出,表情好似是在权衡利弊,只是沉吟一番,忽然道:“可是九宫大人要比你许的多啊。”
赵云出明显一愣,脸上尽是不解。
夏鳌笑眯眯,牵动着那张面皮上笑意盈盈,“只要我完成九宫大人交代的三件事,她就让我做寨主。眼下还差一件,我就能回去复命,到时候做了寨主,不比跟你合作强了许多?”
赵云出更是困惑。
夏鳌耐心解释,“不止如此,我也不会和你合作。你可知道,眼下发生的所有事,全在九宫大人算计当中,包括大小姐来江上寻你,包括你会让我与你联手对付九宫大人。”
近距离瞧着赵云出脸上明暗交替的表情,夏鳌心中暗笑,他又道:“你看,如此心机,我哪还敢与她为敌?”
赵云出惶恐皱眉,语塞道:“这…”
夏鳌继续道:“眼下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回寨子,到时候,就只等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尔后,夏鳌,也可以说是“夜三更”,手中银光闪过,扎进赵云出小腹。
良椿与李观音的惊呼声中,赵云出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中,夏鳌一下一下,将赵云出小腹处捅的血肉模糊。
“这就是第三件事,杀你。”
血液迅速流失,仅仅只是几个呼吸,赵云出已经感受到了身体冰凉,气海处直接没了牵引,浑身气机业已感觉不到。
赵云出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可惜了自己这身本事,连点反应都没就死了。
只是不等他有第二个想法,夏鳌恶狠狠拔出刀来,推开死命拉扯着自己手臂的赵云出,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迹,朝着良椿与李观音冷冷一笑,道:“大小姐,不好意思了,只有灭了你们的口,我们才能达到目的。”
夏鳌小心上前,他还是担心良椿会有还击之力,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自己折进去。
腰眼处的伤口造成的伤势显然也如赵云出所言,的确是有大大的说法,既不会立即死掉,却也是让人短暂丧失行动力。
居高临下,夏鳌斜睨着母女两个,咧嘴笑道:“让你们看了这出戏,才能帮着演下去,哼哼,不过放心,二夫人还是要多活几日的。”
已然得意忘形的夏鳌,显然忘了那句“小人得志言多必失”的八字箴言,“大小姐,记住我这张脸,下去以后,可别忘了。”
夏鳌伸手扯开李观音,匕首一立,当胸贯去。
伴随着李观音的惊呼,有人朗声震耳如狮子吼,直教人闻之色变。
“我看你敢!”
若仙人,从天而降,悍然砸在楼船上。
楼船下沉三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