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看了一眼重画媚,发现她的眉眼间并没有什么嘲讽和揶揄的意味。
再慎重地考虑了一番,重画媚说的确实有道理,太后娘娘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江山社稷,才不得不这么做,现在倒不是考虑个人脸面和矜持的时候。
古往今来,多少人舍生取义,为了家国天下,牺牲的何止是一些脸面和矜持?甚至搭上了千古骂名,自己要一直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太后娘娘正待点头答应,一直躲在角落的小女孩甩着双手跑了出来,瞪大着眼睛看两位熟媚的妇人,不满地说道:“小太、小重,你们为什么要说悄悄话,我都听不见了!”
“没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啊,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怎么会故意说悄悄话呢?”重画媚微微带着些吃惊地说道,语气却十分地温柔。
听到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偷跑进来了,小女孩扭了扭身子,脸颊鼓鼓地得意,“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打马球比赛啊?我的一叽咕差不多也可以上场了。”
“等回宫以后,在龙吟城里找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小女孩,也给她们配上一叽咕差不多大的小马,伱们再一起玩怎么样?”太后娘娘同样是哄人的语气,眼角的余光瞟到自己的小腹,心中满是荒诞的感觉。
前几天还在徽音裳吟池作为马球队大将驰骋在赛场,现在却已经挺着肚子,满心忐忑地接受照顾和伺候,哪里还敢做半点剧烈的动作?
别说骑马了,就是坐久了烦闷,起身走走都有重画媚和四位师太伺候在周围。
“我都已经……我都已经……”小女孩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不禁有些茫然,看着在她面前像女菩萨和天国神女一样身姿高挑而饱满的两个女子,“我都已经很多岁了……根本不是小女孩。小重,我多少岁了?”
听着小女孩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搞不清自己年龄的懵懂模样,太后娘娘不禁莞尔。
“你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小女孩就和十二岁的小女孩玩。”太后娘娘伸了伸手,握住小女孩白嫩细小的手指头,眼中满是怀念。
眼前的小女孩,自然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她只是因为修炼日月山的功法而变成了现在懵懂天真的状态。
她是日月山的山主,江湖上有数的大宗师之一。
这种状态的山主,依然有着雄浑澎湃的真气,但会忘记很多很多事情,有着符合她外貌的天真与稚嫩,便只能把她带在身边保护起来。
太后娘娘身边,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否则让这种状态的山主在江湖上独自闯荡,即便她实力如昔,也很容易就遭遇危难伤害。
正常情况下,都是日月山出人出力来保护太后娘娘,现在这种状况,太后娘娘承担起责任保护山主,直到她恢复正常,也是义不容辞。
“我是十二岁吗……那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叫荣月兔,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小女孩忽然有些黯然地说道:“我好久没有看见她了……”
太后娘娘的手不禁紧了紧,她忘记了自己是日月山的山主,也忘记了自己的弟子们,甚至忘记了她的姓名和年龄,却始终没有忘记她在十二岁时遇见的荣月兔。
实际上山主遇见荣月兔的那个十二岁,也不是她真正的十二岁,和现在属于同样的一种情况,以为自己是十二岁罢了。
山主到底多少岁,就连重画媚都不知道,也无从推测,毕竟能够把日月山的镇宗心法修炼到这种程度的,古往今来独此一人。
“十二岁的荣月兔,从你的十二岁里走了出来。你永远十二岁,而她却不可能永远十二岁,她慢慢长大了,但从未真正离开过你。”
太后娘娘嘴角翘起最温柔动人的笑容,“她啊,不管见没见到,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小女孩听到太后娘娘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愁意散开,“那我就放心了……她身体不好,一直有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治,可是如果她在我身边,她就不会老是突然咕咚一下摔倒,咕咚一下扑倒,咕咚一下掉进水里。”
“她不会咕咚咕咚咕咚了。”太后娘娘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想笑,“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才会这样,慢慢长大后,就没有这么容易咕咚了。”
上一次“咕咚”,应该是秦守安引起的,除了他的口水,太后娘娘想不到有任何其他的原因。
“我想和她一起骑着一叽咕到山上去玩,那个悬崖上有个山洞,里边肯定很好玩。”小女孩撅了撅嘴。
重画媚看了一眼太后娘娘,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外走,“走吧,走吧,你先和一叽咕去熟悉熟悉路线,等你找到你的好朋友了,就可以直接去了。”
“小重,你说的很有道理。”小女孩回头朝着太后娘娘挥了挥手,“小太,如果你看到了荣月兔,让她不要走,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咧。”太后娘娘也挥了挥手和她告别,因为她总是听到别人叫“太后娘娘”,便以为这是名字,称呼太后娘娘为“小太”。
重画媚带着小山主走出了门,让婉荷、怡云和望月三个师妹照顾好太后娘娘,再让瑜团跟着小山主和她的小马一叽咕去观海听涛崖玩耍。
她自己则骑上了一匹浑身毛发犹如胭脂的马儿,脸罩面纱,头戴圆笠,身后跟着十二骑的女官,直奔龙吟城中而去。
……
……
秦守安和皇后娘娘吃好喝好,并没有滚作一团,而是有宫女来收拾碗筷餐盘。
地下宫殿中依然灯火通明,水池中的波纹犹如晃动的镜子,摇曳着斑驳的光影,那厚重古朴的池边长石,让水面显得深沉幽暗,似乎随时有妖兽跃出不会奇怪。
秦守安和皇后娘娘随意走动了几步,等到伺候的宫女都离开,秦守安才有些感慨,“看这个地下宫殿,应该是前朝就修好了,至少几百年的历史。”
“应该不止……龙吟城是八朝古都,而且都是历史悠久的大王朝,一统天下的强大帝国都城,不是南方那些动辄多少多少朝古都,其实算起来既没有多少年,也没有统治多大地域的玩意能比的。”
秦圣珺摇了摇头,她从小在这里生活长大,自然非常了解。
“南方的前朝余孽也多,有些不但常常聚集在一起意欲谋反,还勾结海外贼匪,为祸一方,主要还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啊……南方的所谓古都,也确实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秦守安略微有些感慨,接着说道:
“小时候,还说要一起去郡海玩呢,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可未必。”秦圣珺喝了太多酒而红扑扑的脸颊上,流露出几分不满,“一起去郡海玩有什么难的?陛下迟早会南巡,钦点琅琊王护驾随同,不就成了?”
想想也是,很多皇帝巡视国土,往往不带皇后,而是带的三宫六院的妃嫔,但是真要带皇后也没有问题。
毕竟宫中还有太后,不需要留皇后坐镇,而且这位皇帝只有皇后,没有妃子,南巡总要有个后妃留在身边,方便去和南方地域的名门夫人与千金交际。
皇后娘娘自然也能够点名房之湄随行,就圆了小时候一起去郡海玩耍的愿望。
只是……哎,其实小时候没有能够实现的愿望,长大了再去实现,或者没有了什么意义,或者就没有了当时那种心情和愉快。
人生最满足的大概就是,诞生一个愿望的时候,就在还非常期待时就实现。
许多人费心费力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原本以为会满心欢喜和满足,实际上却在短暂的兴奋和获得成就感后,变得索然无味。
秦守安微微皱眉,基于自己的这种感悟,他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早早开始侍奉师父左右,以免等到将来自己七老八十了,师父八老九十了,他自己血气枯萎,活力消散,想要帮师父暖暖被窝,都热乎不起来。
“对了,郡海是唐太妃的老家。你上次跟我说唐太妃知道剑门的秘密,后来我问了问,她似乎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九州府里有没有相关的资料可以检索查询?”皇后娘娘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秦守安自言自语。
“剑门的秘密,终究还是先皇和老王爷最清楚……”秦圣珺指了指地下宫殿,“你知道吗,这个地下宫殿的尽头……从那边出去,就是重生殿。相比较起重生殿涉及的隐秘,估计剑门的秘密都不算什么了。”
重生殿?
秦守安扭过头来,借着摇曳的百香蜜蜡烛火,闻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烟火香气,看着皇后娘娘那张熟悉的脸蛋,忽然觉得在这昏暗的地下宫殿里,她的眼神中有着一种不同往日的狡黠。
少了一些懵懂娇憨的天真,多了些沉稳的心机,和那天在教坊司遇见的圣珺姑娘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和这几天住在宰相府的皇后娘娘,却似有些气质上的细微区别。
女人总是这么多变,她们一会儿憨态可掬的可爱,一会儿又充满着狡黠的心机,一会儿在你面前懵懂无知的天真,一会儿又让你觉得琢磨不透她的心事。
这么想着,秦守安摇了摇头,就连师父这么一心追逐人间极致武道的妙人儿,都有着女子那种如天气一样变化无常的特质,更何况是生活在皇宫中的女子?
“看你这样子,是要用这秘密勾起我的好奇心,同时还要我付出些什么代价,或者答应你的什么要求才肯讲是吧?”秦守安伸手就捏住了皇后娘娘的脸颊,大家那么熟,比她肚子里的虫宝宝都更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啊……你干什么,扯我脸……你就说愿不愿意吧?”秦圣珺没有料到他忽然动手。
原本宴席中他倒是一副时刻注意要和她保持皇后娘娘和外臣距离的样子,哪里知道吃饱喝足,他就原形毕露,内心里终究还是把她当成昔年的小跟屁虫。
秦圣珺心中有些喜悦,感觉他和荣宝宝相处时都亲近一些,来到宫里大概是被那堂皇威严的殿宇气势影响到了,矜持了好久,现在终于又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
男男女女相处,就是要动手动脚才有意思,如果总是保持距离,那和同性相处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只有和特别的人动手动脚才有意思,秦圣珺没有姑母的毛病,但长久隐藏身份的生活中,也让她对于一般人的接近和触碰十分的排斥。
“不,我要你直接告诉我。”秦守安嘻嘻笑,干脆两只手都伸出来扯住她的脸颊。
他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皇帝肚子里打的什么注意,但既然能够做出让皇后娘娘来陪酒的事儿,秦守安以一如既往的亲近之姿,扯一扯皇后娘娘的脸颊又怎么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皇帝真的没有藏在什么地方偷看,而这地下宫殿也确实只有他和她在,倒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端着。
只要她不突然语出惊人,要在他身上练练功,又或者说陛下要和他同妻什么的。
那些还是太离谱了,就算是习惯了离经叛道的秦守安,都不能接受。
“我才不,没有好处我是不会说的。你小时候还知道拿东西来哄我,长大了就只知道空手套白狼吗?”
秦圣珺抬了抬手,想也去扯秦守安的脸颊,可惜够不着,只能双手在空中挥舞一阵,就放弃了。
“最主要的是,你也没有说重生殿里有什么秘密啊。我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
秦守安听唐婉蓉说过重生殿,就是先帝先前准备了一副龙棺放在重生殿,后来他自己躺进龙棺里才咽气,然后就是听说丧礼之后龙棺依然在重生殿……又是传言龙棺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重生殿里现在还有一副棺材。”秦圣珺抓住他大大的双手,依然放在她小小的脸颊上包住,神神秘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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