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便是太乙天宫了,香案之下,玉寿真君定定站了片刻,目中似乎流露出了思索之色,但很快便有一名道童恭敬上前礼道:“真君请往这边,元君祖师已经等候多时。”
身为至真纯阳、大道至者,玉寿真君却是十分温和,并未有感到不快,只是点了点头,随道童行入殿后,便见上有莲台一座,端坐着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手捏宗师法印,怀抱太乙拂尘的清冷坤道,无量神华于她脑后凝聚成轮,宝光灼灼显照道功,展露出非凡的功果。
玉寿真君微微一笑,单手作了个揖,言道:“见过元君道友。”原来这一位,正是太乙宫元君祖师。
“见过玉寿道友。”与玉寿真君的朴素不同,元君启声恍若道音,好似仙乐,袅袅绕梁不止,清清冷冷道:“贫道分身乏术,未曾远迎,还请道友见谅。”
玉寿真君只是道了一声不必,目光又落在了元君座下一名垂手而立的道人之上,瞧了几眼,也未作何评价,却忽然道:“素闻贵门太乙祖师久未露面,而今遭逢大劫,竟也不曾现身,不知仙踪何在?”
元君垂目应道:“太乙祖师已寻前路去了。”
她此言平平淡淡,也无遮掩之意,却叫玉寿真君颇为讶然,太乙祖师虽是宇内闻名的古老存在,但既去寻前路,恐怕轻易是回不来了。
玉寿真君神色微微一肃,言道:“太乙祖师为开拓者,晚辈敬服,元君道友以一己之力维系道统不倒,贫道感佩。”
元君淡淡道:“本门历经大劫,贫道无力持危扶颠,如何有颜居功。”
“太一魔君乃是古传大道之先行者,先天魔君惊才绝艳,自比魔主、大帝,此二位精心设计,又有贵宗太冥道友里应外合,遭逢此劫非是道友之过。”玉寿真君道。
元君道:“东寰魔君确实气焰嚣天,贫道已见识过了。”
玉寿真君点了点头,却沉吟道:“不过道友应当知晓,自那之后东寰各方道统已经签订法契,轻易不会容许外来道统进入东寰。”
“太冥何解?”
“太一、先天乃是东寰魔道领袖,行事必有原由,除非太冥根果乃是东寰,否则不会引为援手。”玉寿真君缓缓摇了摇头,言道:“但太冥想要传道东寰,说不得还要做过一场。”
元君微微皱起眉头,良久才道:“太冥成道十万年有余,已经摘得天人一果,摆脱法力拘束,变动不居,用以无穷。”
说到此处,玉寿真君已经微有皱眉,太冥乃是太乙宫第二位成道的纯阳真君,但前有太乙后有元君,他所传的魔道一脉始终未在太乙宫中大兴,但从元君所叙看来,太冥本身功果却是十分之高。
元君接着道:“不仅如此,大威德魔王亦被先天魔君拘走,不拘是炼化、祭宝、奴役,至不济也能当得散仙一般臂助,如此东寰魔道气运势必嚣涨。”
玉寿真君忽然道:“此事果真不在道友算计之内么?”
元君闭目道:“本门历经此劫,数十万年积累付诸一炬,如何能是贫道所愿,只是我等把持道统之人,本无可能万事具料,唯有因势利导才是正道。”
“道友所言在理。”玉寿真君缓缓点了点头,却未再有多言,元君似乎也不急切,片刻默然之后才道:“本门经此一劫,贫道诸事缠身,却是无暇与道友谈玄论道了。”
玉寿真君道:“既如此,贫道且先告辞了。”
元君终于下了莲台亲身相送,到了殿门之外,玉寿真君正欲别过元君,却忽然闻她问道:“我有一事想要请教道友。”
玉寿真君道:“道友尽管道来,如无避讳贫道定无虚言。”
元君走出两步,似乎望向了太乙天宫之外,声线渺渺:“道友可曾见过太素道人?”
来到太乙宫至今,唯有此时玉寿真君颇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才应道:“不曾。”
……
片刻之后,元君祖师独自回到殿中,端坐到莲座之上。
过得半响,元君祖师才幽幽道:“经此一劫,本宗元气大伤,未来能否回到鼎盛,便需看后来者能否为继了。”
“斗宿,而今门中唯你最有可能练就纯阳,望你不要行差踏错。”
莲台座下那道人神情淡淡,抱手行了一礼,言道:“祖师教诲,斗宿万不敢忘。”
……
——
自从触动道标,许庄便发觉事态似乎超脱了掌控。
在诸位魔君魔王虎视眈眈的东天界中脱身,果然不是易事,但在当时形势之下,许庄已然没有选择,只得放手一搏。
幸运的是,最无法接受的可能并未发生,脱离那包裹一界的罗天大网之后,许庄不过片刻便远远离开了东天,即使沿途之景,越来越加陌生,越来越加……混乱。
待许庄感应到包裹他元神的法力渐消,穿梭虚空之速渐慢之时,他已一头闯入了一片莫名混沌之地,即使以他如今的道行,也已彻底混淆了方向,只知道自己仍在与各种沉淤的元气,莫名的光辉,死寂的星辰……插肩而过,不断深入其中——
直到一尊浑天濛濛的天体闯入许庄视界之中。
许庄一眼望去,似乎看穿了那濛濛光芒,一片秀丽山川,江海大泽跃然心中,这莫名混沌地界之中,竟有一个似乎十分完整、完善的天地,甚至观其内外还十分广阔,不乏灵机!
“应去此处!”许庄内感自身,除风灾将近之外他倒没有什么伤势,但是连番斗法、屡施神通,更是皆与象天亦、厄圣樊这般道行修为远胜自己之人交手,实在已令他虚弱到了极致,此时此刻他的元炁之稀薄,纵使才方炼就元神之时,也未有过如此不堪。
眼看是绝到不了玉寿道场了,而似这等莫名混沌之地,若是不知根底,即使元神真人也不愿轻易涉足,以他如今状态,实在不宜沦落其中,倒不如前往那一方大界之中再做打算。
如今包裹他元神的法力渐消、遁速放缓,许庄尽己所能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倒是未见成果,却似乎引导了去向,渐渐往那一方大界偏去,直到为其捕获,直直闯入其中。
……
——
越过大河东去,山野连绵不休,仿佛鬼斧神工一般,造就了如此气势恢弘的连绵群山。
不过此时此刻,这一片灵秀群山却是处处火光灼灼,烈气浓烟嚣腾,只闻杀声直贯云霄,身披甲胄的官兵在山野之中纵跃,反是追上逃窜之人,刀剑落下,瞬间便是血光迸溅。
血色自道袍之中淌出,流遍山野!
不错,此处上演的,正是破山伐庙的一幕,但见刀光剑影之下,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道人便如麦穗一般倒下。
啪嗒——
军靴踏上石阶,一位雄躯健姿,英伟不凡的将领抬目一望,牌匾之上‘虚和观’三字也已染上了血,冷峻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道门邪祟,在我军锋之下,实在软弱无力。”
这些道士,烧丹炼药还有些门道,那等叫人身中魇邪、噩梦缠身的小术,对大军之中血气如龙似虎的兵将毫无一点威胁,什么拘灵遣将,遭那军煞之气一冲,更是显化不得,全然难登大雅之堂。
“无怪我大周要灭邪道、正人心,留着这些不尊律法,不受约束的怪力乱神之辈,以邪术为非作歹,蛊惑人心,全无一点益处。”
“搜,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他将手一挥,身后几名亲兵鱼贯而入,四散搜查,自身却是龙行虎步,迈入这虚和观的核心之地,供奉道尊的大殿,却忽然双目一眯。
只见道尊像下,立着一名似乎二三旬模样的青年道人,道人手中还牵着一名雏嫩小童,小童恨恨盯着他,双目之中满是倔强,似乎要记下这不共戴天的仇人。
将领忽然一笑,言道:“没想到,洪掌门竟然没有逃走。”
“我听闻你这种修士,阴神出壳能够遁游千里,难道也没曾发现我大军围困山门么?”
“洪某既为虚和观主,自然是与宗门生死与共。”洪掌门冷冷道。
“呵。”那将领道:“你的七岁小儿,也要随你赴死?”
“错了。”洪掌门道:“我要他见识,道家的上乘飞剑术,往后定要心向大道,勤修不怠,不可为大周崇武灭道的谬论所误。”
“飞剑术?”将领双目微微一眯,下一瞬间,只见一点寒芒乍现,洪掌门明明未有动作,殿上供奉的宝剑却倏然出鞘,在空中抹过一道寒光,直杀他的颈间!
“这就是你的飞剑术?”将领大笑一声,猛地拔出腰间利刃,往空中一劈,刀锋与那飞剑瞬间交击,竟将飞剑斩飞出去,噗地一声插在道尊像上。
“什么?”洪掌门瞪大双目,噔噔倒退两步,鲜血自七窍潺潺流出:“这是……!”
“哈哈哈哈,什么狗屁飞剑术?”将领一扬刀光,上方露出一抹血色,神圣、威严、炽热的血气在洪掌门眼中,滚滚扑面而来。
“飞剑再利如何?你的阴神,连武圣之血一瞬的灼烧都抵挡不住。”将领缓步走到洪掌门之前,缓缓将刀刃放向他的脖颈。
“出!”洪掌门忽然又退一步,单手掐诀朝前一指,竟然凭空唤出一头三头六臂的鬼神,挥起刀叉朝前迎去。
然而那将领只是朝前一踏,身形凭空拔高数分,血气放光也似自雄躯之中发散出来,那鬼神被血气一冲,竟便瞬间溃散,将领一刀杀下,顿时血溅三尺,为他的甲胄画上一道代表功勋的记号。
“嗤。”将领将冷笑一声,将刀锋一甩,血液飞出,将那小童浑身淋上赤色,他瞧着那双仍然十分倔强的双目,不禁来了一丝兴趣,笑问道:“你叫什么?”
亲父死在面前,那小童竟好似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恨恨盯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字念道:“洪象仙。”
“若我死后化作鬼神,一定饶不了你。”
“哈哈哈哈哈。”那将领不禁大笑数声,待得收敛神色,才耐心道:“被我斩杀,身魂俱灭,不会化作鬼神。”
“即使化作鬼神,也像你死鬼父亲一般,当不得老子随意一刀。”
“记住了么?道法,不过是旁门左道,武道,才是通天正途。”
“够了。”忽然之间,大殿之上传来一声,将领抬首一望,竟是那道尊之像张开了口,言道:“大周到处破山伐庙,难道真以为能够灭绝天下道门不成?”
“嗯?”那将领的面容严肃了起来:“阁下又是何方神圣,在哪修行——”
他话锋一转,竟道:“可敢报上名来,待我挥师凯旋,第一个便是上报军中,灭你山门。”
“哼!”那道尊冷哼一声,竟震得那将领踉跄几步,他终于勃然变了颜色:“鬼仙!”
“滚吧,本座来得晚了,叫你们灭了虚和观,这孩子你休想动他分毫。”
“呵呵,大言炎炎,也不过是藏头漏尾之辈。”将领朝上瞧了一眼,放下狠话,竟却将身一转去了。
鬼仙之辈,已经舍弃肉身,有周游天地,出入青冥之能,端是神出鬼没,道法修行到了这种境界,与阴神修士这种废物就截然不同,非要武中圣者才对付得了。
大周武运充沛,自有武圣坐镇,甚至还有无上人仙,这才令这些鬼仙只能藏头漏尾,庇佑一个小童都不敢显露身份,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如何奈何得了对方。
左右虚和观已被剿灭,走漏一个小童又如何,何况……
“走得掉么?”将领行出大殿,忽然回首望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传闻虚和观乃是出自道门几大源流之一,果然真实不虚,没白费了他一番功夫。
“破山伐庙的功劳,谁人都可立下,但是引出鬼仙,却是定鼎我大周盛世的不世之功。”
将领咧嘴一笑,收刀入鞘,悠悠踏过一具尸体,往观外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