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一个黑衣甲士快步走上台阶,躬身施礼。
“陛下,长公子已经启程北上……”
秦始皇闻言不由眉毛一挑,这么快?
算算时间,这点功夫,也就是刚刚到家们口吧——所以,这是连家都没回就走了?
就这么急着离开?!
这得是对自己这位老父亲有了多大的不满……
听到这个消息的秦始皇,如同被人闷了一棍,默立良久,才半是嘲讽,半是自嘲地说了一句。
“他倒是走的干脆利索!这是连家都没有回啊……”
“回陛下,是长公子回去的时候,小公子郢已经提前为长公子准备好了北上的行李和随行的侍卫,所以,所以,长公子才没有回屋,直接在院子里就上了马车……”
秦始皇:……
他诧异地看向来人,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
“提前准备好了行李,在院子里就送上了马车?”
如果不是知道黑冰台成立至今从无差错,黑也从不妄言,他甚至都得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
“不错,据说是长公子决意入宫面前陛下,离开大门之后,小公子就开始已经料想到长公子此举必然会触怒陛下,要被勒令离开咸阳,前去上郡,所以提前在家里就给长公子准备好了出门的行李……”
转述这些话的时候,连黑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小公子才多大,竟然能有这种智慧,预判陛下的决断?
秦始皇:!!!!!!
郢,我孙子,有这头脑?
他子女甚多,孙子更是多达一百多人,若不是赵郢是扶苏的嫡长子,甚至他都可能记不住有赵郢这么个孙子在。
黑这么一提,他倒是多少有了点印象。
去年过年,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见过一次,长得倒是清秀,不过全程都很安静,少言寡语,就连与同辈都交流很少。
就那孩子,还是個隐藏的天才?
“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秦始皇对这个印象都有些模糊的孙子,不由稍稍提起了一点兴趣。
至于自己那个愚蠢的儿子说什么让孙子照顾自己的屁话,他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就冒出去了。自己这做儿子的都不行,还假惺惺地说什么让孙子替他照顾?
我呸!
我秦始皇用得着他操心?
朕一路走到今天,何曾需要什么人的照顾!
不过,那个小孙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见秦始皇面色稍霁,黑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自家陛下的兴趣,微微抬头,偷看了一眼秦始皇的脸色,迟疑道。
“其实,其实……”
“其实在长公子入宫之前,小公子和长公子之间就有过一段争执,试图拦住长公子,不让他进宫……”
秦始皇眉毛微挑,没有说话。
有了刚才预判自己命令的例子在前,对这个他反而觉得正常了。知道自家阿翁不会成功,反而会获罪,再不试图劝阻自家阿翁,那才是怪了。
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当时自家这个小孙子是如何劝阻自家那个又倔又拗,在自己面前都不肯低头的儿子的。
中车府令赵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黑,旋即就又垂下了眼帘。
在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如今之事,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子女,都懂得站出来为自家阿翁讨还公道,您身为人子,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呢?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别人在您背后骂您无父无君,不懂得孝顺的道理吗……”
黑原原本本地转述着当时的情景,秦始皇听到这里,原本冷寂坚强的内心,忽然就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撬动了一下,心里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一丝难言的委屈。
是啊,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子女,都懂得站出来为自家阿翁讨个公道,而自己这位曾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就不懂得?
那些腐儒们所谓的什么狗屁仁义道德先王之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比自己这位阿翁还要重要!
他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黑退下。
黑刚要退走,他忽然又招手叫住了黑。
“你最近多关注一下小公子那边,若是他又搞出什么有趣的事儿,随时通报……”
以他的智慧,怎么会看不出自家这个以前没怎么注意过的小孙子上蹿下跳,甚至不惜提前给自家儿子准备行李的目的?
不过他不反感就是了。
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毕竟是自家亲孙子,还是小小年纪,就能替自己讲出“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子女,都懂得站出来为自家阿翁讨还公道,您身为人子,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呢”道理的孙子,想引起自己的注意怎么了?
小聪明?
这天底下,还有怕自家孙子太聪明的爷爷吗?
作为始皇帝,他一点都不忌讳自己的朝臣有别的心思,更不忌讳自己的子孙有别的心思,他忌讳的是你蠢,却偏偏有不该有的心思。
“诺——”
黑沉声领命,转身出去安排了。
侍立在秦始皇身后的中车府令赵高,闻言则忍不住眼皮一跳,心中若有所思。
赵郢,似乎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不过,也没太在意。
毕竟,扶苏已经离开了咸阳,赵郢就算是有几分小聪明,进入了始皇帝的视野,也只是一个孙子辈的小孩子,还影响不到胡亥公子的大局。
秦始皇高大的身躯重新坐回自己的几案,低头开始重新批阅眼前厚重的竹简。
每天六十斤竹简的任务,约莫四万余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始皇帝不像我们看小说,爽过就算,他需要分析,需要思考,需要审时度势,还需要看清隐藏在字面之下的各种算计和陷阱,然后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他批下去的每一个字,都担负着河山百姓的福泽,都关系着这个崭新而庞大帝国的前途。
年轻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怎么样,近两年,已经越发的力不从心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咸阳城的某个方向。
此时,那逆子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走了——
走了也好!
希望上郡的风沙严寒,能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
不过,还能清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