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十八叔,好久不见,咦——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啊……”
赵郢刚一进院子,就看到胡亥领着两个穿着锦帽貂裘,粉雕玉琢的孩子,正准备从房间里出来。
顿时大笑着迎上去,不等胡亥反应过来,就一把捞住了胡亥的大手,亲热地摇晃着。
胡亥:……
再摇下去,老子原地散架!
“咳咳咳——”
胡亥拼命地往后挣了挣,这才勉强脱离了赵郢的魔爪。不过,被赵郢这么一折腾,他直接乱了套。
他原本想着,这次见了面,怎么也得给这狗东西点脸色看看。
可一旦照了面,看着热情洋溢,拉着自己的大手,一口一个十八叔地叫着,亲热地舍不得放手的赵郢,所有的话硬生生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这狗东西,别人的好赖脸都看不出来吗!
但这货还真就分不清,这让他这个当长辈的,也很是无奈。
毕竟,如今他身为始皇帝最得宠的皇子,咸阳城最有声势,也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十八公子,怎么也得顾及几分长辈的体面。
不然,若是传出去,亲大哥的儿子,上门拜访自己这位亲叔叔,自己反而很不友善,定然会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笑话。
恐怕也会迎来陛下的不快。
所以,这货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见生气,见了闹心。
但遇到这种滚刀肉,他是真有点没辙。
虽然心中膈应得不行,胡亥还是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皮里阳秋地刺了一句。
“贤侄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跑我这座小庙里来了……”
也不知道赵郢这狗东西听出来,还是没听出来,总之这孩子就跟个愣头青似的,一听他问起这个,顿时又热情洋溢地围上来,看那架势,似乎又要来搂他的肩膀。
吓得他赶紧往后倒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绕到了自家两个亲儿子的后面。
“自然是大好事——十八叔,我这里又找到了一个发大财的门路,有了赚钱的门路,我自然得先想着我的十八叔啊……”
胡亥:……
记得,上次你也这么说的时候,可回头就拿走了八成的利益!
他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很想问问他要脸皮不要。
“呵呵——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胡亥语气里怨念都快溢出来了,可可惜他遇到了个棒槌侄子。
“不用谢,不用谢,十八叔,这么多叔伯当中,我就跟十八叔最是投缘,看到您就跟看到阿翁似的,从心里觉得亲切……”
侄子说得亲切,胡亥也只能干笑。
“这样,我们亲兄弟,明算账,还是老规矩,伱出钱出人,我负责出技术,到时候,我八你二……”
胡亥:……
不行了,脑袋瓜子都有些嗡嗡的,血压都有点飙升。都没有注意,赵郢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蹭到身边的。
“不是,我……”
他真心想争辩的,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身材高大的侄子,一把搂住了肩膀。
他虽然不矮,可奈何赵郢太高了啊,在赵郢的臂弯里,他就跟一叶在大海上颠簸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小舟似的,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十八叔,不用客气,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客气,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哈——”
胡亥:……
他担心自己再跟这狗东西掰扯起来,会被这狗东西闷死在臂弯里。
只能憋屈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赵郢顿时大喜过望。
“我就说了,我跟十八叔最是合得来嘛,还是十八叔最是爽快!行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头让我府上的管事过来找您详谈——”
赵郢说完,非常利索地拍腚走人。
“十八叔,我瞧您这是准备要出门吧,那行,我就不耽误您了……”
胡亥:……
所以,你个狗东西,到底要跟我合作个啥!
不过那狗东西莽归莽,但在捯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是真有两下子。
一想到上次石炭的事,让自己在始皇帝和满朝公卿大臣面前赚足了面子,他心中才又稍微好受了些。
若是这次也能来一次,自己倒也不亏。
如今自己虽然声势无二,实力日益膨胀,但陛下却迟迟不肯开口,显然自己这边还是缺一个契机。说不准,赵郢这狗东西能再推自己一把呢。
所以,一时间,他对赵郢口中所谓的发财机会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想想吧——
除了石炭之外,皇孙车,皇孙磨,皇孙犁,单独哪一项拉出去不是大功一件?
真要赚钱,哪一项不能赚座金山回来?
那狗东西,这是若是能拿出一项水平差不多的东西出来,那自己这一把可就真的稳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被动,应该趁热打铁,把这件事彻底定下来。
嗯,老规矩,二八分成就二八分成,但是功劳得是自己的!
胡亥越想越对,当即挥手招来不远处伺候着的外管事赵全。
“去,按照上次的样子,到皇长孙府上再拟一份协议——一切照旧……”
“诺——”
赵全沉声领命。
把事情交代完毕,胡亥这才松了一口气,叫过来马车,亲手把两个孩子抱到车上,欣欣然地往章台宫而去。
隔代亲嘛——
亲情牌谁不会打?
跟那个混不吝的狗东西比起来,显然,小孩子更适合撒娇卖萌讨长辈欢心!
……
章台宫。
始皇帝笑呵呵地指了指桌子上那小山一样的奏疏。
“看到没,全是弹劾你的……”
赵郢:……
我被人弹劾,您老人家乐呵个啥啊!
就知道看我笑话。
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这么多弹劾的奏疏,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过来,翻了翻,看完,不由也乐了。
弹劾的理由真是五花百门,有弹劾他恃宠而骄,无视律法,草菅人命的,这是在说上郡谶言的案子;有弹劾他仗势欺人,抢占耕地,胡作非为的,这是在说他和始皇帝一起扩大造纸厂的事;还有弹劾他军费超支,靡费良多的,这是指的他新兵大营,所有配备全部超规格的……
甚至,还有人指责他每天都往皇宫里跑,不合礼制的。
不过最后一份奏疏,却不由让他眉头一蹙,脸上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是告他玩忽职守的。
奏疏非常严厉地对他进行了指责,说他身负推广《铸军魂》的重任,却从不过问衙中事务,致使推广《铸军魂》的活动,进展缓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彻底停摆名存实亡的状况。
辜负皇恩,不堪重用,只知邀宠献媚,不知道恪尽职守。
吧啦吧啦一大堆。
整篇奏疏,写得义正词严,又文采斐然。
赵郢瞥了一眼落款,上面用秦篆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御史台大夫喜。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当初自家那便宜老爹要进宫劝谏始皇帝之前,到府上拜访过。想不到,今天竟然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再次相逢了。
喜说的没错。
他真是领着推广《铸军魂》的差事,但也真没怎么管过,一直在忙着自己新兵大营的人才培养大计,忙着跟着李信学习兵法,忙着帮始皇帝处理政务。
因为他明白,始皇帝让他负责这个,并没有真想让他去操持这些,纯粹就是想让他挂了个名,跟着太尉缭蹭一份功劳履历罢了。
他已经想到了,可能会遇到些阻力,没想到阻力竟然这么大。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彻底停摆,名存实亡了?
赵郢不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始皇帝,却发现始皇帝正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捧着茶杯,一边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他。
赵郢:……
心中顿时明白了,感情前面都是这位大父在调戏自己,真正想让自己看到的是这份来自御史大夫喜的奏疏。
“怎样,看别人告自己,到底什么感觉……”
始皇帝放下手下的茶杯,转过脸来,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家这位大孙子。此时,阳光从始皇帝背后打过来,落在赵郢眼里,竟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没什么感觉,就是感觉这朝堂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见他明白,始皇帝面色平和地笑了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就好,有朝堂的地方,就有纷争,有时候,你错不错,关键不在你做了什么事——你既然站出来做事,就要做好被人攻击和误会的准备……”
“大父,放心,我明白,这些不会影响我的——”
始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行了,这些奏疏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赵郢笑了笑,转手把奏疏都收起来,推到了一边,处理个屁啊,全部留中不发,看看还有多少人蹦出来找自己麻烦。
对他这番举动,始皇帝眼皮子都没抬,就跟没看到似的,只管晒自己的太阳。赵郢则转而拿起喜的那卷奏疏,回头冲始皇帝扬了扬。
“大父,这个喜倒是个人才——这份奏疏写得不错,他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始皇帝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什么事——”
赵郢反身拉了张小椅子,凑到始皇帝身边坐下,这才一脸认真地道。
“我们的宣传手段太单一了,要想让我们大秦的理念深入人心,要想让天下黔首理解大父的良苦用心,从此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自视为我大秦之百姓,皆尊我大秦之政令,仅仅依靠地方乡老宣讲,远远不够,必须再想他法……”
始皇帝终于停止了摇晃,脸上有了认真的神色。
“你又莫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
胡亥趁着马车,又带着孩子,自然没有赵郢的速度快。
所以,等他赶到宫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始皇帝和赵郢,头挨着头,挤在一起,趴在桌子上,比比划划地讨论着如何凝聚天下民心,这项一直以来都让始皇帝头疼不已的大事。
大秦如今已经统一天下,但始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地虽一统,而人心未附!
要想让原来六国的百姓心向大秦,忘却旧国,没有个几十年的磨合,即便是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一个人心离散,各怀鬼胎的大秦,其实危机潜而未发,绝不是自己想要留给后世子孙的大秦。
而今,赵郢的办法,就如同拨开头顶迷雾的一束光,让他忽然看到了甚至可以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目的的方向,怎么可能不兴奋,怎么可能不激动?
听闻十八公子胡亥带着两个小公子求见,始皇帝想都没想。
眉头一皱,大手一挥。
“朕忙着呢,不见——”
……
殿门之外。
被拒之门外的胡亥就很难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冲着亲自到门外给他传话的黑拱了拱手。
“黑总管,不知道阿翁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着强忍着委屈,甚至有些讨好地看着自己的胡亥,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两位粉雕玉琢,冻得脸蛋通红的小公子,黑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替陛下解释一句的好。
不然,这孩子大冷天的,特意带着孩子来给陛下请安,见都没几案上,心里得多失落?
“陛下此时正在跟皇长孙殿下商议国家大事,确实无暇抽身,公子不妨下次抽空再来——”
胡亥:……
跟赵郢那狗东西能商议什么国家大事!
一想到赵郢那狗东西,能天天往自家阿翁跟前凑,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反而求之不得,心里就跟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似的,哭的味都有了。
拉着两个孩子,失魂落魄的走了。
望着胡亥看着就有几分凄凉的背影,站在台阶上的黑,不由挠了挠头皮,心中微微有些犯嘀咕。
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自己解释完,看着十八公子反而显得更失落了?
……
胡亥回到府上,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一位面容清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站在院子的花坛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拱手示意。
“十八公子,可是碰壁而回……”
胡亥:……
狗东西,你这是来专门看本公子笑话的吧!看着专门等在这里的郦食其,胡亥心中莫名的恼火。
然而,却不得不强压心中的火气。
毕竟,郦食其可不是寻常的门客,人家是故魏名士,是自己如今颇为倚重的谋士。
“郦公,莫不是等在这里,看本公子的笑话……”
听到胡亥强压怒火的回答,郦食其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冲着胡亥深施一礼,神色肃然地道。
“看起来,公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若是公子再不力图自救,恐怕形势危矣——”
郦食其的话,顿时戳中了胡亥心中最担心的问题,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不过口中依然强道。
“郦公何必危言耸听——”
看胡亥依然在强自镇定,郦食其不由哂然一笑,微微摇头,正色道。
“公子若必欲取太子之位,则听老朽之言,若无意太子之位,只愿做大秦一逍遥公子,那就无须维持烦恼,以后见皇长孙殿下,顶礼膜拜即可……”
被郦食其这么一挤兑,胡亥的脸色顿时涨红。
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心腹侍卫把两个儿子带走,然后脸色阴沉地盯着对面的郦食其。
“郦公,何以教我——”
看到胡亥如此反应,对面被胡亥称为的老者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