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这边喜庆的乐声响起。
王府的大管事,精神抖擞,热情洋溢地把迎亲的车驾迎入府内,赵郢也在礼官的指挥下从车驾上走下来。
他龙章凤姿,身姿卓拔,站在一众宾客之中,如鹤立鸡群,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第一次见到赵郢的王家仆人,目光灼热地看着这位英武不凡的皇长孙殿下。
观礼的下人,自然不敢多说,但观礼的可不仅仅是下人啊,王家乃是大族,亲朋故旧,三姑六姨,多不胜数。
此时,自然也不肯错过这一场难得的盛事。
不少人,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偶尔还要交头接耳地品评一下新郎官的衣着长相,聘礼多寡,车驾随从,还时不时要拿出过去某家闺女出嫁时候的情况回顾对比一下。
不过,此时,大多还都是集中在赵郢的长相上。
“若是我以后的夫君,能有新姑爷一半英俊,就算是……”
“醒醒,醒醒,妹妹,天都亮了……”
这都属于正常一点的,竟然还有几位体态丰腴,明显是过来人的年轻夫人,凑在一起,指点着赵郢在那里吃吃低笑。
“你们看,南儿的这位姑爷,长得好壮啊,南儿妹妹以后有……”
“……”
赵郢:……
他如今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愿意,周围数百米内动静,别想逃过他的耳目。被这些嘻嘻索索,时不时带点荤腔的声音给逗得差点笑场。
只能挺胸抬头,嘴角含笑,在礼官的指挥下,如同牵线木偶似的,一丝不苟地走着所有的流程。
那从容不迫的举动,更是让一群人异彩连连。
暗叹自己怎么没能遇到这么优秀的夫君。
王家已经在家中设宴。
男方的宾客,被府上的管事领过去休息,赵郢则在礼官的带领下,进入正堂。
身为父亲的王贲,不在家,老将军王翦穿着一身正装,正好整以暇地跪坐在正堂中央,捋着胡须,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英挺俊朗的少年郎。
昂首挺胸,龙行虎步。
恍惚间,如同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始皇帝。
自己韬光养晦,闭门谢客,父子在家静养多年,最终还是因为这个少年郎,被陛下裹挟着,站在了台前。
今日,皇长孙殿下,就要正式迎娶自己的亲孙女。
从此,成为王家的女婿。
而王家也将一跃而成为外戚,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但陛下的眼光没错,皇长孙真的很优秀!
看着缓步走来的赵郢,王翦心情有些复杂,而赵郢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唏嘘。从有意的结识,到跟着学习兵法,再到如今,以一位孙女婿的身份,站在这位传奇老将的面前。
短短数月,恍若经年。
每一步,都是自己刻意引导,每一步,都是自己精心算计,仔细想起来,这些过往,是自己有些功利了,但如果时光再来一遍的话,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后悔。
从自己穿越成长公子扶苏的儿子那一天开始,其实自己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唯一能做的,就是——
若有以后,必善待之!
按照礼仪,赵郢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捧酒为寿。
王翦也收拢起复杂的情绪,笑着颔首,代表王家表达了对这位新女婿的认可和肯定,然后在礼官的提示下,王家的亲眷,扶着一身盛装的王南从后堂走出。
这个时代,还不是以喜庆的红色为主,也还没有凤冠霞帔,大红盖头。
而是以黑色为底,间杂红色的纁袡礼服。
王南身姿高挑,在这种庄重大气的礼服衬托之下,更显得娇艳多姿,端庄秀美,看得赵郢不由眼前一亮。
有一种惊艳之感。
此时的王南,看着头戴爵弁,缁衪纁裳,英气勃发的赵郢,不由眉目弯弯,眼中多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情义。
赵郢按照礼仪,上前行礼。
王南回礼。
然后,赵郢非常自然地上前牵过王南柔软的小手,在众人的瞩目中,亲自把王南扶上自己的车驾。握住王南小手的一瞬间,赵郢心中莫名的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心安。
或许是感受到了赵郢的心意,登上马车的王南下意识地回目顾盼,与赵郢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由相视一笑。
“走,我带你回家……”
王南柔声回应。
“好,回家……”
此时,春光普照,万物生晖,把一对新人,照得宛若璧人。
被王家盛情招待的男方宾客,身负迎亲的重任,自然不可能真坐下来大吃大喝,早已经简单地用过酒席,回到了自己的迎亲队伍。
坐在车辕上,赵郢挥动长鞭,驾驭着马车,在王府门前,绕行三圈,然后把车驾转交给早就跃跃欲试,准备妥当的陈平。
自己骑着大宛马,率先启程。
身为新郎官,他需要提前回去,到自己府上亲自招待宾客,迎接新妇,至于迎亲的队伍,则不急,需要按照早就定好的良辰吉时准时回家。
……
黄昏时分。
迎亲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长公子府门之前,赵郢一身华美的玄色礼服,亲自迎候在府门之前。牵着王南的小手,从中门直入正堂。
始皇帝缁衪纁裳,头戴冠冕,满面笑容地高居首座,旁边是一身盛装,规规矩矩地跪坐一旁的芈姬,始皇帝身后,则是低调内敛,如寻常邻家老翁的黑冰台总管黑。
再两旁,太尉尉缭、右相冯去疾、左相李斯、老将军蒙武、少府史禄、治粟内史腾、上卿蒙毅……
三公九卿,济济一堂。
然后,就是包括胡亥、将闾和高等人在内一众皇室亲眷,以及平日里与赵郢亲近的儒家博士淳于越、齐墨矩子禽、楚墨矩子田击等。
“敬长——”
礼官高声唱礼。
赵郢带着王南,快步走到始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始皇帝笑容满面,托起赵郢的手臂,然后又冲着王南笑着点了点头,仔细审视着这一对新人,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好,好,好!朕的皇孙终于长大成人了!”
说到这里,始皇帝大袖一挥。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免赋一年,普天同庆!”
在场的宾客,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都知道始皇帝宠爱皇长孙赵郢,但是没想到竟然宠爱到了如此的地步。
始皇帝登基数十年。
这种政策一共才出现两次,一次在长公子扶苏大婚,一次在统一六国,除此之外,哪怕是十八公子胡亥深得陛下宠爱,成亲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而今,皇长孙赵郢成亲,又见此政。
所有人,看向赵郢的目光就有些异样,胡亥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有些僵硬……
赵郢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没想到,始皇帝竟然会如此豪爽。
因为,他每天帮助始皇帝处理朝政,批阅奏疏,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大秦财政的负担,到底有多么严峻。
不仅要承担着巨大的军饷开支,而且各处都在大肆修建。
勾连各地郡县的驰道。
贯通南北的灵渠。
以及已经修建了多年的骊山地宫。
……
就这,还不包括赈灾钱粮,以及那些迁徙百姓被免除的赋税以及发放的补助。
大秦的财政,已经极度紧张了。
没想到,始皇帝竟然还直接许诺免赋一年。
虽然赋和税不是一回事,免赋也不是免税。
但对天下无数贫苦的百姓来讲,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天下的人,可能不在乎谁是皇长孙,又或是皇长孙娶了谁,但他们一定在乎有人为自己免了赋。
因为皇长孙娶亲,始皇帝陛下免了自己的赋!
这是实打实的实惠,这份恩情,老百姓就会记在皇长孙的头上,说出去,也得念一句皇长孙的好。
赋,是在税收之上,摊牌的其他收入,类似于我们原来所谓的提留。这一项收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需要调整变动。
秦朝的赋税其实不高,并不像汉朝那些无良史学家们所谓的“泰半”之赋,要交收入的三分之二,其实根据出图的里耶秦简记载,平均赋税大概在十二分之一。
看似比汉朝某些时代的十五税一要高,但是别忘了秦朝实行的是大亩!
一亩地比汉朝的多出来接近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秦朝的一亩地,等同于汉朝的一亩半,而且秦朝分给老百姓的地多,每人百亩,这么综合算起来,秦朝时期的赋税,比汉朝的绝大多数时候的赋税都要低上很多很多!
所以,大秦的财政开支其实一直都是入不敷出。
这也就是大秦军力无双,横扫了整个天下,通过战争,把原本各国王室和吸吮百姓鲜血的贵族们,世世代代剽掠其人,才积累起来的庞大财富,都粗暴地集中到了秦国,不然,大秦的财政早就崩盘了。
但,即便如此,大秦的财政也十分紧张。
每一分钱,都有它应该有的去向。
始皇帝的这道旨意,还是让赵郢感动不已。
看起来,这一次,始皇帝是真的高兴了,真的是发自心底的想要庆贺,让天下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
这是来自一位大父,对自己亲孙子的,毫不保留的祝福!
赵郢默然,缓缓俯身拜倒。
这一拜,不拜始皇帝,拜的是自己的大父!
这一次,始皇帝没有扶他,只是目光慈祥地看着赵郢在那里给自己行礼。王南也在一旁,跟着盈盈拜倒,跪伏在赵郢的身旁。
“来,为大父斟满——”
等到赵郢起身,为长辈亲朋敬酒,始皇帝拉着赵郢的手,笑容满面。
这一次,赵郢没有犹豫,将酒杯斟满,双手捧上,始皇帝一饮而尽,心满意足。
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始皇帝对这位皇长孙的溺爱,毫不掩饰!
敬完始皇帝,敬芈姬,然后就是满座的宾客。
按道理讲,这些三公九卿,满座皇室,参加谁家的婚宴,那也得是给足了面子,所谓的敬酒,自然也不必每次都要干杯。
但始皇帝都一饮而尽,大家谁敢含糊?
所以,赵郢无论走到谁的面前,谁都要满脸笑容地起身谢过,然后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的迟疑。
包括——
胡亥。
只是胡亥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这只是婚礼的一部分,身为新人的赵郢和王南,不用一一应酬宾客,他们走过敬长这个环节之后,就被礼官和宫女引导到了洞房。
还有一系列蕴含美好祝愿的礼节,等着他们。
沃盥、同牢、合卺、结发。
从此,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洞房里。
看着面色绯红,含羞带怯,娇艳欲滴的王南,赵郢没出息地耸动了下喉结。
活了两辈子了,第一次当新郎,多少有点紧张,业务也有些不太熟练。
但王南已经如小鸟般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天色,还算不上太晚。
但这个时代,没有婚闹,还没有人不识趣地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这一对初尝新婚滋味的新人。
太阳落下,月轮升起。
赵郢再次停下来的时候,窗外早已经是银河灿烂,一地星辉。
二月,仲春。
虽有料峭春寒,但万物蛰伏,在大雪之中积蓄了一个冬天,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春天万物生发的气息。这一夜,有月光透窗而过。
很大,很白。
第二天,赵郢破天荒地没有早起。
不是太累了。
如今,他的身体,早已经强壮的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别说新婚之夜,哪怕是再折腾上几夜,也没有问题,而是睡得太晚。
困——
天快亮了,才睡下……
得亏王南自小练武,身体素质搞好。
看看身边,哪怕是还在熟睡,却依然忍不住秀眉微蹙的王南,赵郢不由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轻轻地抽出被王南压着的臂弯。
起床。
赵郢虽然动作十分小心,但下床的声音,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王南。
看着透过窗棂的阳光,王南顿时羞红了脸,慌忙着就要起身,然而身子还没坐起,就忍不住轻呼一声重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然后,一脸娇嗔地瞪了赵郢一眼。
赵郢笑而不语。
上前想帮助王南起床,被王南没好气地推到一边去了。
听到房间里有了动静,外面伺候着的丫鬟侍女这才打开房门,走进来,帮助一对新人起床洗漱。然后,赵郢带着王南,去给芈姬请安。
庭院里,各处还有着昨日举办婚宴的痕迹。
对于王南这个儿媳妇,芈姬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一家人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了早饭,又拉着王南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
自从扶苏走后,家里终于又多了一位家人!
有了儿媳妇,自己距离抱孙子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芈姬忽然觉得日子又多了一种盼头。
赵郢这几天也不用上值,除了在家享受新婚燕尔的快乐之外,就是读书练武,没谁会在这个时期,打扰一位刚刚成亲的少年。
但朝堂上的事情,并不会因为赵郢的新婚而停止。
二月八日,大泽乡盗匪袭击了朝廷运送粮草和书籍的车队,数十车粮食被抢,书籍被焚毁一空,然后遁入大泽乡深处。
二月九日。
匈奴部族,再次发动多处袭击,抢掠人口财货,边将苏角快速反击,双方各有伤亡。同日,月氏发动攻击,袭击河套平原,与匈奴呼应。
而在这些消息,还没有传入咸阳之前,始皇帝忽然召开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朝会,宣布了一项对于大秦朝野来讲,都可谓石破天惊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