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他们除了在静室的那两个月外,硬生生在这处狭小的院子里被软禁到现在,真的是连院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位看起来笑眯眯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很温和的皇长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一想起这几个月,尤其是前两个月被关在静室的经历,两個人就情不自禁地心里发颤,腿肚子都哆嗦。
那是仁而爱人的皇长孙?
那根本就是一头可怕的恶魔。
而今,那头可怕的恶魔终于回来了,而且就在前面的院子里,与那位始皇帝欢聚一堂,推杯换盏!
两个人原本下了无数次的决心,想要哪怕是死,也要争取一个自由的决心,忽然就有些动摇。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两个都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那静静地矗立在一旁的两间静室。
房门紧闭,静月无声。
那处幽闭静谧,从外面看上去颇为寻常的厢房,如同夜色中潜藏着的两头凶兽,几欲择人而噬。
“我们……”
一向性子粗犷的田牧原,话到临头,忽然就又有些迟疑。
姬子微看着犹犹豫豫,已然不见半点昔日风采的老友,忽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长达两个月的幽闭,已经彻底击垮了自家这位老友的心志,也包括自己。
“终究是要见一见的,他如今既然已经回来,自然不会就这么永远晾着我们,不管不问,就算是我们今日不去见他,来日恐怕他也会来见我们,与其如此,倒是不如现在,当着始皇帝的面,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田牧原默然良久,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底气不足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好字。
两人浑然没有发觉,相对于那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皇长孙,那位杀人无数,性情残暴的始皇帝,竟然已经成了让他们觉得可以争取的对象……
“我们要见小公子——”
虽然被赵郢摧毁了心气,但两个人的智慧和决断还在,既然有了准备,也就不再犹豫,站起身来,叫住了一位看上去颇有些面善的侍卫。
“劳烦将军帮忙,通知一下小公子,就说老夫姬子微有事求见——”
那侍卫闻言,不由犹豫了一下。
姬子微不动声色地摘下腰间的玉佩,悄无声息地塞往那名侍卫的手中。
“情况紧急,烦请将军通融一二……”
那侍卫虽然不识货,但姬子微腰间这块玉佩,触手温润,哪怕是外行,都能看出,恐怕是价值不菲,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把手中的玉佩又给推了回去。
“先生莫要害我,我今日若是收了你这玉佩,恐怕来日就得被府上责罚,如今,我家因为我在皇长孙府上做事,出去都觉得脸上有光,我那孩子,还因此被县里看重,得到进入学室读书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这名中年侍卫的眼中犹豫之色退去,反而越发清明起来。
“我见殿下,曾不止一次的告诫我等,一切恶果,皆由贪念而起,身为人臣,应当常持己心,戒贪戒妄,两位先生也是有大学问的,应当知道这个道理,难道不知,你今日此举,会害了我的前途?”
姬子微:……
不由弄了个大红脸,神色讪讪地收回手中的玉佩。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一名侍卫这样教训,关键是还被人家教训的无话可说。田牧原知道自己老友的尴尬,笑着拱手道。
“将军教训的是,是我们莽撞了,但我们绝无害人之心,只是想着素不相识,不好劳烦将军在这个时候去通知起小公子……”
那侍卫,这才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两位也是懂事理的,算了,我自会前去为先生通传,不过今日陛下在此,小公子未必会有时间前来见你,还望两位先生心里有个准备……”
“有劳将军,将军只管前去通传,至于起小公子见与不见,我们都承将军之情……”
那侍卫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给一起值守的几位护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而去。到了前院,他并不敢靠近。
事实上,他也靠近不得。
始皇帝和皇后娘娘出行,哪怕是到皇长孙的府上,自然也会有人暗中接管了皇长孙府上的戒备,寻常之人,哪里有靠近的机会?
这侍卫,身为长公子府上的老人,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故而,他就颇有耐心地在外面等着,看看能不能等到机会。
事情也是凑巧,还真让他逮到了一个机会。
……
“晋贰,你怎么在这里逡巡不去,莫不是有什么事……”
晋贰正偷偷往院里张望呢,忽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他不由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就发现皇长孙殿下正亲自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到了他的附近。
“殿,殿下……”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他记忆力惊人,对于府上这些侍卫下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叫得出来名字,自然也认识这位府上的老人,向来忠心耿耿,做事颇为上心。
“你无需紧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若是能帮你解决,自然不会推辞……”
“启禀殿下,是西跨院那边的两位老先生,想要求见起小公子……”
“西跨院的两位先生?”
赵郢瞬间就反应过来,想起了那两位被自己扔在西跨院的两位,嘴角不由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嗯,我知道了,你让他们过来候着吧,等我忙完,自然会召他们相见……”
“诺!”
那侍卫得了赵郢的答复,转身大步回去安排了。
“什么,那个恶——那个皇长孙殿下,终于要见我们了!”
姬子微和田牧原两人,险些当场抱头痛哭。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给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宁愿当场自刎而死,也绝不愿意如现在这般,因为别人的一个念头,就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皇长孙殿下召见,他们哪里敢在这里等着。
当即就起身,跟着晋贰赶到了前院,院门外老老实实地候着,等待皇长孙殿下随时可能的召见。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一直到夜色深沉,月上柳梢,里面的宴会散去,始皇帝的车驾,辘辘地从他们面前远去,他们也没等到皇长孙殿下召见的传唤。
而他们的两条老腿,都站得快僵直了……
不是他们不想冒险拦住始皇帝的去路,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除非,他们当众硬闯。
不过,他们觉得真要是走到那一步的话,恐怕人没见到始皇帝,自己就得喋血当场。因为曾经连番遭遇刺杀的缘故,如今始皇帝身边的随行侍卫,早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就连睡觉都恨不得瞪着一只眼睛。
岂能会给人随意惊扰始皇帝的机会。
两人只能相视苦笑。
但没有皇长孙的允许,他们也不敢私自回去,只能硬挺着,继续等待,寄希望于皇长孙殿下忙完之后,真的能想起自己……
毕竟,陛下的车驾都已经走了。
……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始皇帝的车驾是走了,但是走的也只是车驾。
始皇陛下和皇后娘娘,今天晚上,会留宿在皇长孙府上……
始皇帝和郑皇后没有休息之前,赵郢自然没时间去搭理这么两位阶下之囚。
宴席结束,始皇帝轻轻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赵郢一人。
“好久不来了,郢儿,你且陪我走一走……”
赵郢笑道。
“正有此意,我经常练武的那个后花园,此时的花都已经开了,我们当初种下的那些蔬菜,尤其是从西域得来的那些新蔬菜,长势也都十分喜人——刚才忙着准备饭菜,没来得及细看——不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始皇帝忽然就想起,当初第一次去后花园时,见到的那一幕,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
“善!”
虽然夜色幽深,但此时月光正好,皇长孙府上,也挂着的影影绰绰的灯火。
这后花园,跟白日里相比,更是多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站到了当初和赵郢一起栽种蔬菜的大棚处。
“当初朕怎么也想不到,伱竟然能通过这种手段,在冬天栽种出可以食用的蔬菜来……”
说到这里,始皇帝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你这孩子,若不是你家阿翁被朕逐出咸阳,你是不是还要一直藏拙,不肯露出你的才华……”
赵郢:……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始皇帝只当赵郢有些心虚,笑了笑,夜色之中,眼神有些莫名地看着身边搀扶着他手臂的赵郢。
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又长高了几分,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竟然已经隐隐比自己高出了不少。
真的长成一个大人了!
“郢儿,做好替大父分担的准备了吗?”
赵郢闻言,不由心中一动,冲着始皇帝深施一礼,语气诚恳地道。
“孙儿愿意为大父手中长枪,开疆拓土,横扫四海,也愿意为大父身边近侍,护持左右!”
始皇帝看着长揖不起的赵郢,不由哈哈大笑,笑声未定,忍不住又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咳,良久才平复好气息,看着赵郢,认真地道。
“朕的孙子,岂能只是大父的手中长枪,身边近侍卫!”
说到这里,他伸出有些枯瘦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赵郢的肩膀。
“明日早朝,记得早到些……”
赵郢直起身子,目光坚定地看向始皇帝,重重点了点头。
“诺!”
见赵郢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始皇帝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不用这么严肃,人家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就当是大父老了,你这个做孙子的出来替大父分担一些压力……”
赵郢闻言,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分担压力,倒是没有问题,反正大父现在也拿我当苦工指使……”
始皇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没好气地骂道。
“你个臭小子,竟然敢这样腹诽你家大父——我看你,你当初哪里是藏拙?分明就是想躲在大父和你阿翁庇佑之下偷懒!若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早点把你阿翁撵出去……”
赵郢:……
啊,这——
你让我那阿翁情何以堪啊!
……
等到始皇帝回到赵郢准备的房间睡下,赵郢又亲自检查了一遍府上的护卫情况,这才放心地离开,而时间,已经是亥时过半了。
这个时辰,若是在后世,自然算不得太晚,但在这个时代,真的就已经算是很晚了。
而等在前院门口的姬子微和田牧原,早已经等得两腿发僵,心中发苦,年龄大了,身体撑不住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太煎熬人。
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灯火,以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皇长孙府,两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忽然就很有些后悔今天求见皇长孙这件事。
见什么皇长孙啊,在那院子里待着不好吗……
但是偏偏是没有皇长孙的命令,他们还真不敢回去。
万一因此错过了那位皇长孙的召见,再被他给关进那间静室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两人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就在此时,他们终于听到了那一道让他们至今难以忘怀的温和的声音。
“抱歉,让两位老先生久等了……”
两个人:……
这么晚了,这位皇长孙殿下,竟然真的记得见自己这等小事!
一时之间,两个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的人,竟然还颇有些感动,真是不容易啊。
“不敢,不敢……”
看着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神色的两个人,赵郢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真是造孽啊!
瞧这两个月关的,把人都快关出毛病来了。
但天地良心,当初自己真的只是忘了。
过目不忘,那是记性好,但是再怎么记性好,那也得建立在你愿意去想的基础上,当初那么忙,他那里会天天记挂着这两位随手抓到的老先生?
又不是范增,项羽,又或者是刘邦、张良、萧何这等名垂青史,让他时时刻刻地挂在心尖尖上的当世人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