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被封,受伤过重的谢周在谢三顺与玄云子第一次对碰时就被余波震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世界似乎在以某种从未见过的法则飞快运转,时间也以某种不正常的姿态飞速流逝。
谢周回到了小时候。
那年他两岁半,困在乌衣巷谢府。他躲在杂物房里,看着朝廷的人对谢府大开杀戒,可这一次那位魁梧又和蔼的老人没有出现。
没有人救他。
门缝下面有血渗进来,火焰咆哮着将木门吞噬。
绝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开了。
有位看不清脸的人对他劈下了屠刀。
他死了。
这是一场噩梦。
谢周痛苦地从噩梦中醒来,入眼却是乌衣巷那间熟悉无比的破道观。
但他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人喜欢他。
因为他太聪明,聪明的有些不正常,有时候甚至能猜到别人的心思。
老仆说,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某种未知的厄运。
于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受欢迎的小男孩,成了人人嫌弃的鬼物怪胎。
总有调皮的孩子往道观里扔石头扔垃圾,偶尔还会从门缝里丢蛇,他总是被吓得难以入睡,日夜颤抖着身子蜷缩角落;总有路人在带着孩子经过时,告诉孩子要这座道观远一些,否则会沾上厄运。
这样孤苦悲惨地生活持续了三年,在老仆离开的第二天,一伙匪徒破门而入,却不是为了绑架,手起刀落地抹除了他这个厄运。
他又死了。
依然是噩梦。
这场梦没有结束,死亡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他在梦里一次又一次的死去。
那梦里的痛苦如此鲜活,死亡极度真实,以至于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抹杀的幻痛,连带着现实中被谢三顺止血的伤口都迸裂开来。
终于有一次,虽然谢三顺没有出现,他却在那场大火中活了下来。
他在大火中艰难求生,被掩埋在烧得焦黑的废墟中,作为代价,他失去了全身百分之九十的肌肤,包括那张俊俏不似凡间的脸。
尽管是在梦中,他却有无数次都觉得自己要疯了,可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承受能力真的是无穷的,他挺了过去。后来王侯在这个梦里出现,他终于有了组织,可他却无法见人,只能终年戴着面具过活……
不!不对!
这一刻,他忽然
想到了谢淮。
这难道不是谢淮的人生吗?
可一切逻辑都是那么的洽通,如果当年谢三顺没有出现,那他的人生很可能会照这个梦境发展,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会死。
换句话说,这些噩梦也许才是他本来的命运。
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闯进他的噩梦。
“谢周!”
“醒醒!”
“谢周!谢周!快醒醒!”
“快醒醒!别他妈睡了!”
这道声音就像划破阴云的第一道闪电,在他的梦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现实的世界终于占据主动,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将梦境彻底撕碎。
谢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趴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只不过这个黑衣人不是谢三顺,他比谢三顺胖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
“法……法显?”谢周怔怔地说道。
谢周能认出自己,法显并不意外。
尽管他穿了整套夜行衣,浑身上下裹的只剩一双眼睛,而且还往衣服里套了两件棉服,伪装成了一个灵活的大胖子。
但以谢周对他的熟悉程度,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法显往背后斜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大哥你别叫出我名字啊,咱们还没逃出去呢,万一被人听到了怎么办?他吗的你混不下去了我可还想混下去呢!”
谢周喔了一声,注意到法显正背着他奔跑在城外的原野上,速度极快,每一步踏出都会跨越百丈以上的距离。他强忍着疼痛往背后看了一眼,短短几个呼吸,长安的城墙就落在他们身后三里以外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道。
“你以为我想来啊?”法显一脸愤恨地说道:“但你是我小弟,我再不来难道看着你被人活活打死吗?他吗的你可真他吗的能惹祸!”
他平均两句话就会有一句他吗的,没有半点佛门弟子该有的模样。
可谢周知道法显的性子,骂人证明他这时候真的很紧张,也很着急。
谢周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他和法显之间用不上这些客气。
虽然两人见面不多,但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有人怎么都不对付,有人一杯酒的功夫就已是生死之交。
“还有六里就能见到你师父了。”法显说道,显然他和谢周的看法一致,只要到了姜御身边,哪怕星君也在那边,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可话随如此,他那
双蒙着黑底的如星空般的眸子里紧张的意味更浓。
分明已经逃出去了,他又在紧张什么?
谢周忽然说道:“放我下来。”
声音落处,法显停了下来,因为停的太急太快,以至于他的双腿在原野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刹痕,鞋底都被磨烂,露出了两个脚后跟。
一道刀光落在他身前三尺的地方。
伴随着山河破碎的轰隆声,二人面前多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可以想象,如果法显停的再慢一丝,这道刀光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法显没有理会谢周把他放下的要求,也没有恐惧于这道刀光,只是低头看了眼两个裸漏出来的脚后跟,甩掉上面的湿泥,气呼呼地骂道:“他吗的这什么破鞋,还敢收小爷六钱银子,回头就找那个黑心商家算账去!”
云层翻涌,然后趋于稀薄,那把象征着权势和威严的黑刀从天而降。
刀光把流云照成舞动的黑带,随后一身黑色鎏金长袍的李大总管出现在他们面前,蔡让稍慢一步,神情复杂地跟在大总管身后。
玄云子和紫霞观的几位道人紧随其后。
“蔡让……”这一次玄云子没有喊出声,而是在心底默念了一声蔡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