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擅长命术,应天机擅长观人,毫无疑问他们做出的判断值得信服。
但姜御不信。
他从来不信命。
没有命运。
姜御不止一次说过这四个字。
况且谢周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没有谁比身为师父的他知道的更清楚。
姜御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加上他一直很欣赏柳玉,所以在培养弟子的过程中,他顺势把柳玉当成了参照标准。
无论方正桓还是谢周,都被他教成了道门君子,这样的人,命格中何来血色?
谢周也不信。
他同样修行命术。
诚然,他在命术上的造诣远不及星君,论对天机的参悟程度也不如应天机。
不过随着境界的提升,他的命术修行也迎来了新的高度。
前些天在黑市入口处,他便是凭借命术的指引救出了那些被关在黑马车里的可怜人。
如果真有所谓的一片血色,他没道理对此毫无察觉。
谢周不信的原因还有一点,这一点源自于好友法显。
法显修的是通天禁,不仅能洞察天机,更是能操纵天机。
一双慧眼甚至能预知未来。
虽然法显只能看到那些因果小、境界低的人的未来。
但涉及命运的层面,即使星君和应天机加起来都不是法显的对手。
如果真有所谓的一片血色,法显也没道理不对他做出提醒。
况且不论是法显还是那些关于命运的典籍中,都无数次的强调命途无法确定,现在的因,未来的果,任何一个微小的转变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因果效应,如果有谁笃定的给出命格一说,不是虚伪即是蠢。
谢周没有和应天机讨论命运的兴趣,说道:“你确定能杀得死我?”
应天机说道:“如果你是在全盛时期,我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谢周重伤未愈,而他既然来了,便是有足够的把握。
谢周淡
淡地说道:“那你知道杀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应天机微微颔首,说道:“后果确实严重,我很可能走不出这座黑市。”
谢周进入黑市的第一天,吕墨兰、秦震和焦状元三人将他送到了无名药铺。
当时应天机就在附近看着。
吕墨兰太弱不提,秦震勉强能应付,但对上焦状元,他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活着出去也终将是死路一条。
因为姜御。
因为姜御还活着。
更因为姜御即将死去。
这无疑是姜御最疯狂的时候,谁都不敢在这个时间段对姜御发起挑衅。
所以朝廷沉默,内廷司退避,观星楼和紫霞观从那一天起便关闭大门。
星君和玄云子等人躲在阵法中,包括皇帝在内,至今都不敢外出一步。
姜御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不出。
如果应天机在这个时候杀死谢周,势必会承受姜御最后的怒火。
再即使姜御不出手,谢三顺、王侯和黑衣楼的月娘等人也会替谢周报仇。
可以预见天府书院会消失,应家也会在黑衣楼的报复中不复存在。
谢周说道:“你承受得起吗?”
应天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说道:“我也要死了。”
“天府书院本就是一个工具,没了便没了,那些学生们自会有新的去处。”
“窥探天机,有违天和,作为代价,我一生无有子嗣。”应天机缓缓说着,脸上露出和蔼或者说释怀的笑容,无有子嗣便无有牵挂,家族那些旁系的子孙后代又算得了什么?
命术中有句古训,是为算命不算己,算己死无疑。
但应天机修的不是命术,而是以另一种方法窥探天道。
他看人,也看己。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格逐渐被灰色浸染,那些灰色是规则,也是时间。
时间真是最可怕的敌人,看不到,摸不
着,在它面前你甚至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应天机为此感到悲哀。
如今他的寿元只剩下不足半年,残余的生命比姜御更短。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如在死之前,再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除掉命格被血色浸染的谢周。
为国为民为己。
“我明白了。”
谢周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右手并作剑指探出。
挂在后宅墙上的紫气东来贯穿两扇纸窗,出现在他的指前,刺向老人的身躯。
前辈与晚辈,老年与青年,应天机与谢周的战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应天机没有躲避,转过身望向了谢周的眼睛,这是他从进入药铺第一次直视谢周。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袭来,谢周本能地要闭上双眼,却已经来不及了。
应天机拐杖点地,黑白分明的瞳孔悄然变换,眼白消失,黑色的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眸。
几个呼吸后,黑色的瞳孔又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极致的白。
黑与白的变换就仿佛阴阳,仿佛昼夜,仿佛寒暑秋冬。
阴阳轮转,昼夜交替。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些都是最平凡的东西,同时也是最不平凡的东西。
因为它代表着世界运转的规则,就像时间一样无法阻挡。
紫气东来悬停在应天机面前一尺,散发着凛冽的剑气,再不能前进一步。
这一尺就像天堑一般将他和应天机彻底隔开。
谢周和他的剑同时掉进了规则的泥潭。
在外人看不到的精神世界中,谢周的识海被应天机强势入侵,本来平静的识海刮起飓风,意识被撕扯出一个巨大的洞口,炽热的电光宛如神人挥鞭般落下,伴随而来的还有七道身影。
这些身影都是应天机。
不同的是,身影的年龄和装束皆有不同。
最左侧站着的是一个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身儒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旁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官服男子,握着拳头,神情愤怒地盯紧前方。
然后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双手掩面,似乎在悲怆地哭泣,在他的指缝间隐约露出的瞳孔中,映照着一口尚未合盖的棺材,里面躺着一具老人安详闭目的尸体。
接下来是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