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斩落在凝血大阵上,巨大的轰鸣声冲天而起,宛若九天雷霆在耳边炸开。
只是两个呼吸。
凝血大阵的表面就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先是很小,然后越来越大,连带着整座阵法都龟裂开来,随着咔咔的破碎声响起,这座被七色天当作底牌的护山大阵就此破碎。
数不清的剑光涌了进去。
山谷崩塌,瀑布断流,潭水像是大海咆哮般翻滚沸腾。
七色天的大殿、祭坛、邪修们的洞府不断在剑气中倒塌,碎石漫天,烟尘大作。
数不清的邪修发出惨嚎,在剑光下拼命逃窜,然后绝望死去。
幸运的是,这死亡来得极快,几乎不用感受到痛苦。
某个洞府中,大罗教投诚过来的姚姬身着轻纱,内气运转到了极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想要挡住斩到面前的剑光,却发现当内力聚集起来的时候,那道剑光已经飘过。
姚姬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诱人的身体。
那腰肢纤细动人,洁白的肌肤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可惜腰肢以上的身体都不见了。
然后姚姬听到了咚的一声。
那消失不见的半边躯体跌落在地,姚姬后知后觉,意识逐渐空白。
与她一起投入七色天的安长老、金城教主弟子等人,都没能逃过自己的命运。
大殿深处有一座极其隐秘、也极其豪华的洞府,邹若海脸色苍白,眼底满是惧意,哪还有半分身为七色天教主的威严。
凝血大法和化血术被他同时运转,他的瞳孔中燃烧着血色的火焰,缩在洞府的角落里,用尽所有的手段来进行防御。
他防住了第一剑。
但没有完全防住。
洞府里响起他凄厉的惨叫声,先前他被谢周毁掉一只手,此时又断了一只脚。
截至目前,他是唯一个在剑光下存活的人,足可证明他的强大,可却也证明了他的不幸。
第二道剑光转瞬即至。
邹若海这次被斩断了一条腿,跌坐在地,鲜血横流,瞬间染红地面。
邹若海的惨叫几乎盖过耳边的轰隆声,他爬着想要逃离洞府,直到失去动静。
魔头七海,七色天的教主大人,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强大扛了三剑。
他的意识渐渐昏沉。
他的眼帘渐渐合拢。
但这不是做梦。
他这多年来的梦魇,终于闯进现实,无情地将他吞没。
这个纵横天下二十年的魔头,能在邪道排进前五的大人物,居然就这么死了。
死状是如此凄惨,身体被剑光分割成无数块,鲜血浸遍了洞府的地面。
落烟谷附近的山脉中,至少数百个邪修在此聚集,他们有的是七色天教徒,有的是慕名而来,想要趁势加入七色天的散修。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听到了耳边的轰鸣,看到那斩天而落的恐怖剑光。
逃。
这是他们仅剩的想法。
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向着远方逃去,直到远离百里才逐渐停下脚步。
他们仍能感受到那惊天动地的剑势威压,能听到落烟谷中响起的轰鸣,意识深处卑微颤抖,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恐惧到了极点。
这道剑光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渐渐停歇。
轰鸣声也渐渐停歇。
惨嚎声不止。
偶尔掺杂两声山石的余震。
姜御垂下握剑的手,自从领域境之后,他的内力第一次像现在这般枯竭,气息有些不稳,脸色有些发白,把紫气东来递给谢周,盘膝坐下,阖眸调息片刻,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七色天就这么毁了吗……”
花小妖喃喃说道。
她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现在还不至于。”
谢周接过话说道:“不要小瞧邪道第一宗门的底蕴。”
七色天教徒数万,仅落烟谷中就有超过两万教徒,除去被姜御特意“关照”的对象,比如邹若海和姚姬这些人,其他仍有不少人在这一剑下存活,死亡的只是一小部分。
除去落烟谷外,七色天仍有两处分舵,至少过万的教徒不在谷中,避过了这次危机。
当然,七色天护山大阵被毁,七成高层覆灭,可以说废了九成。
花小妖看着谷里如蚂蚁般朝着各个方向逃窜的教徒,说道:“咱们不去追吗?”
斩草除根的道理他们都明白。
他们也都做过。
花小妖更亲身感受过这四个字的可怕。
谢周看了眼姜御,做出询问。
他和花小妖的看法一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对付七色天这种邪恶诡异之徒,当然要把所有火星踩灭。
姜御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二人说道:“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
花小妖没有听懂这句话,说道:“前辈是什么意思?”
姜御说道:“再等一会儿,你会明白的。”
花小妖不明所以,便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站在谢周身边。
姜御和谢周这对师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聊着七色天的事。
姜御刚刚斩处此生最强的一剑,还是斩向了惹人厌的七色天,兴致正高,给谢周讲起了当年他追杀邹若海的故事。
除去为人熟知的邹若海被逼入雪山,在熊洞中躲了两年之外,谢周知道了在进入熊洞之前,这位素以儒雅自居的邹教主,竟然还躲过粪池,钻过狗洞。
“你是如何断了他的手?”说完这件事,姜御忽然问道。
这事他很早就清楚,但一直没来得及问个仔细。
算算时间,谢周毁掉邹若海右手时,花小妖还没有出现,也就没有双剑合璧。
那么那时候的谢周,应该不是邹若海的对手才对。
“其实是借了师父你的光。”谢周说道,紫气东来出现的太急太快,以至于邹若海以为是姜御亲至,心智大乱,被谢周找到了机会。
姜御笑着说道:“看来十几年过去,他还是这么怕我。”
谢周说道:“今日过去,想必会有更多人怕你。”
“是啊,想来这一剑足够让世人震惊一会儿。”
姜御感慨说道:“这么多人怕我,所以更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了。”
谢周神情一僵,沉默下来。
便在这时,身后有破空声响起,数道流光由远及近,落在了山头上。
“大和城不良人温岳,见过掌门真人。”
一位虎背熊腰,穿着黑色练功服的男人朝着姜御抱拳行礼。
“贫僧兰若寺法觉,向真人请安,另外住持让贫僧替他向您问好。”
穿着白色僧衣、大概三十来岁的和尚双手合十。
陆续又有十数道流光朝着这边赶来,落在崖畔上,请安声四起。
有人躬身抱拳,也有人单膝跪拜。
有益州和西疆的正道门派的长老,也有南州本土的世家家主。
还有几个像温岳这种的朝廷中人。
听着这些人自报家门,花小妖表示听是都听过,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谢周只认识一小部分。
就连姜御都认不全,有些厌烦,挥了挥手,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剑云落在崖畔,姜御带着谢周和花小妖踩了上去,就此离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良人温岳看着远去的云影,由衷地感慨道:“真人真乃真人也。”
法觉和尚与温岳都来自大和城,自是相识,走到温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念了句阿弥陀佛,看着天边说道:“你错了,真人不用十步杀一人,而是一剑杀万人。”
身为佛门弟子,法觉不介意流血,对待七色天的教徒没有任何怜惜。
坐守西北边疆之城,见惯沙场血战之事,兰若寺的僧人都明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的道理。
温岳没有和他争论,继续感慨:“如果真人舍得多来几剑就好了。”
……
……
“如果真人愿意多来几剑就好了。”
世间各地都有不同的修行者发出相同的感慨。
躲在某个黑暗山洞里的玄虚子、玄玑子和玄逸子几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不敢回泰山,不敢回长安,乃至不敢去见师尊和紫霞观的同道。
他们将自己封闭在雍州东侧某个偏僻山村的荒山洞穴,静静地等待着。
玄逸子眨着眼睛说道:“如果姜掌门愿意多来几剑就好了,岂不是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真是天真!”玄玑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他一句。
玄虚子轻声说道:“多来几剑没问题,只要……别落在我们头上。”
……
……
不会有多来几剑。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姜御已经没有再斩一剑的兴趣了。
花小妖也明白了姜御那句“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的意思。
不良人和南州的正道门派,必然会趁此机会,将七色天尽可能的剿灭。
乃至周围的邪道门派,都会参与进来,不用指望他们会拉七色天一把,相反他们会更加残忍地侵蚀七色天的剩余价值。
剑云放缓速度,姜御撤去屏障,听着耳边的风,看着身边的云:“兴尽而归。”
谢周说道:“要不要多走走?”
“好的差的,仙境和苦寒之所,所有风景我年轻时候都看过,没什么可走。”
姜御摇了摇头,对谢周和花小妖说道:“有机会你们两个可以结伴去走。”
谢周看了花小妖一眼,正好对上花小妖的眼睛,赶紧移开,没接这句话,更不敢继续这个话题,问道:“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姜御说道:“好像只剩一个地方可去了。”
谢周说道:“哪?”
姜御说道:“谷里。”
他说的谷不是落烟谷,不是药王谷,而是黑衣楼的谷。
谢周几个月前就知道了这座谷的存在,但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座谷在哪。
姜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带你去见一些人,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见一见了。”
谢周沉默了下,说道:“好。”
“那这就走了。”
姜御说着,剑云朝着益州而去。
先前来路时经过的蜀郡再一次来到脚下。
蜀郡天府。
东城。
有片区域竹林湖景,清幽雅致,鸟语花香,景色极佳。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书生站在湖畔,看着天上的云,说道:“真人留步。”
他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似乎生了很重的病,似乎活不了几天了。
不对不对,不该用似乎,他确实生了很重的病,他也确实活不了几天了。
这里是天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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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生姓应。
他叫应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