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人。”
谢周对他们说道,用一张令牌打消了他们的紧张。
令牌依然是朝廷的令牌,准确地说依然是不良人的令牌。
出门在外,不良人的令牌是真的好用。
虽然谢周不是不良人,虽然青山的威望更高,但十万不良人,三千青山客,许多人都只是心向往青山,而从未见过青山弟子,也不认识青山令牌,相比之下,不良人遍布各州各郡,就要熟悉得多了。
采药人们放下心来,原来是不良人,那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不知大人要找谁?老朽做了二十多年的采药人,还算有些人缘。”
对面一个上了年纪的采药人热情问道。
谢周说出从天机阁听来的那个名字:“杜铁河。”
“杜铁河?我似乎有些印象。”
“我见过他,记得他好像是西越城东北角的一个老家伙。”
“就是杜老头呗,那老头抠搜的厉害,不过他婆娘得了肺病,纯是个药罐子,每月单是药钱都得三两银子打底。俩儿子都不肯管,全靠杜老头死命吊着,要我说他也是个死心眼,就他婆娘那比水桶还粗的腰,还治个球。”
众人小声议论了几句。
看样子杜铁河在圈子里的知名度不低,在场十余个采药人中有五六人都记得他的名字。
那位上了年纪的采药人起身往这边走来,示意谢周身边那人往边上稍稍,自个坐到谢周身边,对谢周说道:“大人问的是老杜啊,他没走这条线,到北边寻药去了。”
谢周说道:“没走这条线?看样子你们是有专门的采药路线。”
老采药人笑了笑,说道:“大人不是本地人吧。”
谢周说道:“不是。”
老采药人笑着说道:“这鬼雾林方圆六十多里,比附近几座城加起来还大,若是没个路线可就一摸黑了。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采药人有句行话,叫“宁遇蛛王,不走岔路”。这是因为每年死在这里的人,有六成都是因为走岔了路,迷了方向,才死在这林子里的。”
谢周直接问道:“可有路线图?”
“有的有的。”
老人说着,从药篓里掏出一张半尺长宽,用兽皮做的简易地图递给谢周,地图画得很潦草,线与线交错,还有几十个像是火堆的图案。
老人朝地图右下方的一个小火堆指了指,说道:“这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山神庙。”
“这条线就是老杜走的路。”说着他指向上方一条线条,落点也是个火堆图案,说道:“这个点啊,可能在这里缩着呢吧。”
显然,他们所有人都还不知道,那个叫做杜铁河的采药人早在几天前就已死去。
谢周道了声谢,接过地图,给老人递了二两碎银,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破庙。
……
……
没费多少功夫,谢周便来到了老人所说的鬼雾林北部的采药路线。
他从这条采药路的东头开始,放开神识,由东向西而行。
走过二十余里,在一片空地上,谢周看到了那座孤坟。
如天机阁所说,孤坟的选址很是讲究,位于鬼雾林中少有的平地,前方十丈内都开阔平整,没有任何阻碍和低洼地,不远处还有一条山溪作为真水,形势相合,蕴着风水一道。
坟头立着块新碑,篆文雕刻,字迹好得不像话,写着一段始于紫霞的安魂经。
坟前有烧过的纸钱,有盛开的某种不知名白花,有落着像雪一样的霜。
坟后不远有一棵巨树,树枝肆意生长着,像是藤蔓一般。
有个人影站在树下,静静地望着谢周。
青白色的道衣,梳得很紧很整齐的黑发,白玉做的道簪。
最让人注意的还是他的脸。
这张脸和碑文上的字一样美得不像话,眼角略向上倾斜,透着妖异的味道。
但碑文上的字是那般干净,带着朴实和真挚的意味。
眼前的玄玑子却截然相反。
任何人看到他都不会联想到朴实和真挚,只会想到冰冷、绝情乃至阴鸷等词汇。
随着玄玑子的出现,整片鬼雾林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水不再流,风不再动。
蛇蛛毒物们畏惧而蹑手蹑脚地退到远处,连与草木山石擦动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哪怕是鸟兽,都能感觉到玄玑子的可怕,像山神一般值得敬畏。
玄玑子盯着谢周的脸,视线仿佛穿过谢周的笠帽和面巾,盯了很长时间,忽地微笑说道:“师尊算的没错,你果然来了。”
这是那天他取过花小妖的血之后,星君算到的结果。
——宝物出世前,谢周会到。
玄玑子一直等了四天,终于在此时深夜等到了谢周的到来。
谢周没有接这句话,摘下笠帽,解开蒙着脸的面巾,随手丢到了一边。
玄玑子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嘴角上勾,却不露齿,显得阴狠而嘲讽。
“来便来了,但你居然敢一个人过来,倒是勇气可嘉。”
与前些天在长安相遇不同,彼时的谢周只是青山弟子,但随着青山大典过去,如今的谢周已经是青山掌门。
尽管谢周的境界稍差了一些,有些撑不起青山掌门的地位。
但无论辰州和潭州的天机阁主,还是巫神教的长老,都对谢周表现出了十足的谦恭。
哪怕是李大总管,都会把谢周放到平等来看,予以足够的尊敬。
然而玄玑子却不这么觉得,依然是那般居高临下、用着嘲讽的口吻。
“上次见面我便说过,如果不是在长安城,我一定会杀了你。”
玄玑子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谢周神情淡漠,看着玄玑子,淡淡地说道:“你的话很多。”
玄玑子笑容一僵,面无表情说道:“看来你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谢周没有顺着他的话题,目光落在老杜的坟上,说道:“是你杀了杜铁河。”
玄玑子眉头上挑,也看向孤坟,说道:“杜铁河?我不记得什么铁不铁河,只不过如果你说的是这个连方向都分不清、闯入了禁地的可怜虫,那么是的,确实是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淡如冰霜,没有多余的情绪。
于是谢周确认,玄玑子不是嗜杀,不是暴虐,而是真正的不在乎。
或者说,对于下层生命的绝对的漠然。
杀死杜铁河这样的人,对他而言,就像路上踩死了一只蝼蚁那样简单而不值得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