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王爷武攸绪起先以为,北上虽然苦一点,但只要找到叶琛的大部队,自己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北海的巨富。
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肯定是少不了的。
然后自己把身份一摆,以叶琛的风评来说,十有**会给自己安排个豪宅,再给自己准备十几个聪明伶俐的小童子侍奉着。
有念经的,有洗衣的,有做饭的,有弹琵琶的,有吹箫的,反正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便是了。
结果他遇到叶琛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
这就是个纯纯的处理政务狂魔,自己一点服气都享不到不说,还得跟着受罪。
这位大总管要亲自赈灾也就算了,还时刻遥控着大军的动向。
他亲眼所见,这位叶伯爷的车队里养了大概几十只狼。
每逢有新的军令要传出,便给狼套上绳索,由身材略微瘦削些的士兵坐在一种奇怪的工具上,然后消失在绵延的大雪之中。
颜元孙大抵是队伍之中比较清闲之人,见王爷一脸疑惑,想过去摸一摸狼屁股,被追的满世界乱窜,本着给大总管省点钱的心态,便过来解释道,“这是先前北上时,总管幕府商议到可能会遇到大雪的情况时,大总管提议制作一种工具,名为爬犁,亦可以叫爬舟,可以用数犬或狼驾驭,形如撬,长十一二尺,宽尺余,高如之。
有冰可行之,若遇雪,则加板于下,铺以兽皮,以钉固之,令可乘人,持篙刺地,上下如飞。”
王爷亲自坐了坐爬犁,感受着耳旁呼啸的寒风,下来之后就开始狂吐。
看的一群带着护目镜的传令兵坏小子嘿嘿坏笑。
成平王抢过一副护目镜戴在眼上,说道,“此等精细的叆叇怕是价格不菲吧?我早些年在西域曾见过一种叆叇,乃是用蚌壳制作,上有密密麻麻的通透小孔,用于遮挡风沙和风雪又不影响视物,只是不知道,为何你们这叆叇,要涂抹成黑色的,看什么都奇奇怪怪的。”
颜元孙笑着解释道,“出征前,大总管曾经拜访刘神医,谈及北征士兵可能遇到的病症,其中有一种病症极其难治,便是雪盲症。寻常士兵可以通过药石缓解,但是传令兵却旦夕耽搁不得,所以大总管花重金打造了这些叆叇。”
成平王摆弄了一二,感觉很是潇洒,尤其是坐在爬犁上,感受着风驰电掣的时候。
当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颜元孙赞道,“你们家总管真神人也。这都能想到。”
颜元孙苦笑道,“这才到哪儿,我们家总管已经十几个时辰不曾睡过囫囵觉了,您看这不照样神采奕奕的吗?一般人哪有这个精气神。”
提起此时,王爷心中疑惑更甚,便问道,“不对啊,小颜啊,他一个行军大总管不去沧州执掌军机,到处乱窜,一来浪费时间,分不清主次,万一契丹人偷袭,他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二来这难民如此之多,凭借他一个大总管如何,又如何救得过来?你身为参军,为何不劝谏一二。”
颜元孙笑着说道,“王爷谬也。这大雪封路,契丹人如何进攻?即便是想要进攻,也不得不采取小规模进攻的方式,咱们都是坚城,即便是将士们战斗力不如契丹人,他们也未必能拿得下城池。”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总管认为眼下,与河北道最重要的来说,并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重要的是信心。”
“信心?”王爷疑惑道。
“然也!我大周连连丢城失地,即便是派遣了几位行军大总管,也只在乎跟契丹人的交锋,而百姓的生死却没有人关心。
今年这一年的战事,河北道人员减员超过三成,在大总管看来,百姓没有成片成片的造反,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即便是没有造反,百姓对于大周也彻底失去了信心,这也是我大周连连战败的原因。”
“没有百姓的支援,我们的军队,就跟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般,真的跟契丹人打起来,他们兵员彪悍,马匹神骏,我们反而落入了下风。”
“可一旦我们的百姓对咱们大周有了信心,这仗就不一样了。契丹人走到哪里,就要打到哪里,他们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争夺,一个县镇一个县镇的去拼。”
“而百姓的一双双眼眸,也会无时无刻不将契丹人的动静禀告于我军。”
“大总管让要契丹人陷入我大周百姓的海洋之中,让他们的马儿跑不起来,让他们将士抢不到吃食,就跟牢中野兽一般,只能做困兽之斗。”
“这便是大总管的一寸山河一寸血,百万周民百万兵!”
武攸绪听完颜元孙的话,呆愣在当场。
他的脑海里不由地跟作业牛车帐篷里,那个挑着油灯,在舆图上,一笔一笔勾画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武攸绪自忖这些年,自己在朝堂上也见过不少优秀的文武官员。
但是跟叶琛比起来,差距都太大了。
虽然小叶子就像是抠门的山西老员外。
可从颜元孙所言的只言片语里,他就能感受到,这位大总管的心胸沟壑。
这是真的以山河为棋局,以万千子民为棋子,为战兵,这样的人物,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契丹,便是突厥人都未必胜不得。
有这等大才,也不知道是大周之幸,还是大周之不幸。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临时行辕的牲畜都累得不行,终于开始停靠休息。
将士们停下脚步,开始有条不紊地扎营。
叶琛指挥下的队伍,再次让武攸绪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恐怖。
沿途所有河流都被砸出来一个个巨大的冰窟窿,有鱼没鱼都要捞几网,所有的野味都派出狼群搜寻,但凡见到活物,别管冻僵还是没冻僵的,主打一个见面就杀。
等到歇营的时候,周围所有能联系到的村长,一股脑的都被请过来。
虽然没有多少新鲜蔬菜,但是鱼肉,猪肉,羊肉管够。
大总管甚至亲自下厨,为大家蒸煮。
成平王武攸绪自然是懒得去跟那些村长打交道的,在他的观念里,那些村长都极其难打交道,他们甚至亲自带队去偷自己的道馆的房瓦盖他们村的祠堂。
可这位大总管却完全不一样。
要知道叶琛是做过村正的,村里的大事小情该怎么处置。
村里人最关切的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成平王亲眼所见,这位大总管只用几袋米面,和几句轻飘飘的承诺,就从一个只有二三百人的村子里,换走了一半的青壮。
而且一顿中午饭的功夫,闻讯而来的村庄越来越多,饭还没吃完,大总管手下新招募的年轻人,已经超过三千人。
看得成平王目瞪口呆,同时心里也越发的认可,颜元孙说的话。
这一仗最重要的便是信心。
有些路远的村长,急匆匆地坐着爬犁回去摇人了。
叶琛则终于有了疲倦,躲在帐篷里,跟十几个年纪大,酒量不佳的村长挤在一起避寒,那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武攸绪摸着鼓鼓的肚皮,心满意足地坐在大家伙中间,满足得直哼哼。
看着在那儿直打盹的叶琛,问叨了起来,“叶总管,你不太对劲,说好了,打着我的名义赈灾,但刚才你提及我的名号才十一次,而提及你自己的名号,多达一百三十七次,河北武骑六十九次,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