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竹峰。
孤辰走进木屋前,先是拍了拍衣裳上沾燃的烟灰,然后再抬步走了进去,坐在了冷明镜的对面。
[大师兄,你找我?]
冷明镜给孤辰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嗯。”
“他们几人里面,唯独你最是喜静,哪怕是无桦,在斩命山上待久了一些,也忍不住下山去。”
孤辰捧起茶,下意识先闻了下茶香,然后轻抿了一口:[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在斩命山上的生活我很喜欢。]
冷明镜抬眸看向对面一身简陋麻衣的男人,轻轻一叹:“可你,真的甘心么?”
孤辰垂眸看着杯中茶水里面的倒影。
很是陌生。
陌生到……他都快认不出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修仙之人的年岁有千年万年,不比凡人的百年一瞬,有些事情,你终究是要面对的,而有些东西,你也终究是要拿回来的。”冷明镜放下手中的茶杯,转眸看向窗外的天色。
“毕竟,你可是……”
孤辰忽然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站起身,朝着冷明镜微微躬身行礼:[大师兄,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打铁了。]
在孤辰快要走出木屋时,冷明镜再次开口:“三个月后,我希望你能下山一趟。”
孤辰身形微顿,深吸一口气后,传音回道:[大师兄,我当初上斩命山,就没打算再下山了,你是知道的。]
[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
孤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因为长年累月的打铁,被磨得粗糙,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新伤添旧伤,显得丑陋不堪。
[唯一的作用,就是待在山上,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孤辰收回目光,迈步继续离开。
在孤辰快要离开竹林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了他的耳中,令他身形一僵:www..cc
“如果是无桦或者子安的劫数来了,你会下山么?”
“……”
无人回应。
唯有清风吹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原地再无人影。
木屋内,冷明镜低头咳嗽了两声。
待喉间的痒痛消退去,冷明镜抽出一方手帕,将手心处的一抹暗红擦去,随手将手帕丢进了旁边的小火炉里面。
冷明镜抬头看向对面空出来的位置,唇角淡淡扬起:“你会下山的。”
“炼铁更是炼心,那也是你的劫数,终究是避不开的。”
“前神风太子……帝楚辰。”
“……”
另一边。
孤辰回到了顽石峰上。
山上光秃秃的,连一棵草都很少看见,除了普通石头,就是各种矿产或者破旧的兵器残骸。
一眼看过去,尽是冷清。
孤辰推开了打铁石室的门,走了进去。
不消片刻,里面便再度传出“哐哐”的打铁声。
砰!
‘你真的甘心么?’
重重的铁锤击打在剑胚上,滚烫的胚身表面溅起了零星的火花。
冷明镜的声音像是如影随形般,不断地在孤辰的脑中回荡着。
砰!!
‘而有些东西,你也终究是要拿回来的。’
立在火炉前的男人,好似不知疲倦般,无数次沉默的挥锤,然后砸下,再挥锤,再砸下……
火光映在他的半边侧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部的下颚线,滴落在了地面。
砰!!!
‘如果是无桦或者子安的劫数来了,你会下山么?’
最后一锤下去,即将成型的剑胚被砸得四分五裂,沦为了废铁。
孤辰深深看了一眼被毁掉的剑胚,手中的铁锤脱手,滑落在了地上。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炉火正旺的炼器炉。
数十米高的炼器炉,最顶端连接着天花板,滚滚的烟尘自烟囱一点点得排在了外面。
烈火之中,好似有着什么东西安静的伫立其中。
偶然间,闪过一点赤芒。
……
连星域。
连星海上。
数道魇气外泄的人影在海面上不断狂奔。
忽地,平静的海水刺起了一根根的冰锥,将反应不及时的几人扎了个对穿。
晴朗无云的天空上,降下了点点的雪花。
“可恶!有完没完!”
逃亡的修士当中,所有人的眼睛都呈现出不正常的血红,脸色狰狞无比。
一袭蓝裙的林惊月自云间翩然落下,蹙眉看着下方被魇气控制住的修士:“没想到,这边的几处封印竟然都松动了,都不知道偷跑出来了多少魇族。”
嗖!嗖!
数道剑光闪过,眨眼间,又收割掉了几名红眼修士的性命。
“连星域地处偏远,民风彪悍,这里没有什么世家大族驻守封印,就算是海息国也难以尽数掌控内部情况,封印松动一事,怕是海息国那边都不知情……”
无桦脚踩着灵剑,以指带剑,往海面挥出,霎时间海水翻滚,如同数个深水炸弹在一瞬间炸开。
一时惊起千层浪!
“真是麻烦啊。”林惊月随手挥出数道冰刃,将两名红眼修士冻结在了海面上,声音轻叹:“本来现在就该回去的,算算时间,小师妹和焰焰也该从北斗秘境出来,回到斩命山了。”
无桦回道:“那就尽快把这些魇族清理干净,也好早些回去。”
“我倒是不急,反正什么时候炼制阴阳两仪丹都行,子安和萧家又不会跑。”
“……”
两人一路追杀着这些被魇族附身,已经完全没得救的红眼修士。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时不时就翻滚起了一道道的惊涛骇浪。
四个时辰后。
无桦和林惊月来到了一座海岛的小渔村里面。
因为感受到小渔村里面没有修士的存在,都是一群普通人,两人便也收敛起气息,假装是路过的旅人走进小渔村内。
小渔村里面很是简朴,路过的小摊上也全是一些海味。
无桦的目光随意往周围扫了一圈。
当看到一处街边面馆里坐着的客人时,无桦脚步一顿,蹙眉仔细看了几眼,感觉有些几分熟悉。
“……云无涯?他怎么在这里?”
林惊月见无桦一直盯着不远处一名气质较为阴柔的男人,不由得开口询问:“他是谁?你认识的?”
“在南荒见过几面,是大师兄当年打败的云邪老祖的徒子徒孙。”无桦答道。
“哦。”林惊月悄悄用一面镜子照了下云无涯,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轮转日月镜没有感受到这里有魇族的气息波动,我们走吧。”
云无涯这种邪修放在南荒,是人人喊打的地步。
不过在中州这边,倒是没有什么邪修和正统修士之分。
因为追溯中州的上古历史,最开始来到中州的那一批人,据说也是一群桀骜不驯,不走寻常路的修士。
有的修士会将修仙和练武之法无私传授给中州的土著,有的修士会为了炼成独特的功法,拿活人活祭……正正邪邪,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岁月轮转,谁又能分得清楚,而那段历史,被称为是中州启蒙史。
至于那些人的来历,却是没有任何典籍记载下来。
但不可否认,是那帮像是异类一般的修士,成就了如今中州在四荒十海内不可动摇的修仙圣地的地位。
“嗯。”无桦点点头。
见无桦和林惊月都走了之后,原来一直在吃面的云无涯,抬头看了一眼原先两人站着的地方。
云无涯站起身,将面钱留下后,也离开了此地。
一路向西一口气跑了三百里,跑到了第三座小岛上,云无涯这才停下了脚步,找了一个隐蔽的小树林里面,阴沉着脸色开口:“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你这小子的体质还真是特殊,竟然能不被吾所吞噬,却能掩藏吾的气息……桀桀!有意思!”
云无涯的心口‘钻’出了一团血气,血气渐渐的凝实,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有人的五官模样。
“小子,你刚刚一直盯着那个剑修,似乎是有过恩怨啊。”
云无涯语气一沉:“关你什么事?”
“不妨告诉你,以你现在的资质,让你先修炼个百年,都追不上那个剑修的修为实力,更别说……把他打败,甚至……杀了他。”
“你想说什么?”云无涯下意识握紧拳头。
这些天,他来到中州后,有心想打探那个人在中州的情况。
而打探的所有消息,都是那个人是何等的天资出众,是年轻一辈里的剑道天才,更是拜入了人人都羡慕不及的问心书院斩命山门下……
云无涯也想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
可没想到刚来到这里不久,就被这种鬼东西给纠缠上了。
魇族对于负面情绪是何等的敏感,此刻他贪婪地‘趴’在了云无涯的身上,闻着那散发出来的诱人负面气息:“桀桀……你果真想杀了那个剑修?他是你的杀父仇人?还是夺妻仇人?这么怨恨那个剑修?”
“……吾懂了!这是嫉妒!强烈无比的嫉妒之心!你嫉妒那个剑修!”
“我没有!我何须嫉妒旁人!”云无涯想也不想地否认道。
“吾有办法,能帮你获得强大的力量,助你打败那个剑修,将那个剑修踩在脚底下,让世人从此只记住你。”
云无涯冷哼一声:“你觉得我是三岁孩童,这么容易诓骗么?”
“你不信吾,难不成凭你自己修炼,就妄想超过那个剑修吗?”
“桀桀!!怕你连你都没有自信吧!”
“……”
魇族无所顾忌地大笑着,嘲笑着云无涯的无能。
这让云无涯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良久——
“……你当真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