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七号上午,周明远两口子领着周青越,坐着局里安排的摩托卡,来到前川林场。
张淑珍见亲家来了,自然是高兴万分,特地包了饺子,炒了菜,又把刘长德跟王家川请来,陪着周明远喝酒唠嗑儿。
周明远当天下午就坐车回松江河了,王春秀母子两个,在盛家住了三天,帮着张淑珍照顾周青岚和孩子。
王春秀那工作不能请太长时间的假,一月十号上午,林场给安排了车,娘俩坐车也走了。
亲家走了,张淑珍还是如往常一样照顾周青岚。
每天换着花样儿做各种吃的,给周青岚洗带血的裤子,给小孙子洗尿褯子、粑粑褯子。
好在盛云芳和盛云菲都大了,俩丫头能帮不少忙,洗衣服做饭啥的都能搭把手,张淑珍好歹没累坏了。
花花自从那次之后,就没露面过,但是每隔四五天,盛家大门口总会多出来一点儿东西。
可能是一头猪,也可能是一只鹿,有时候是一只狍子。
张淑珍早起的时候看见,就知道这是花花送来的。
“这花花啊,是念着咱救它养它的恩呢,过几天就给咱送东西。”
张淑珍把鹿肉剁碎了汆丸子,盛一大碗到西屋让周青岚吃。
顺便,也跟周青岚念叨念叨,小老虎花花的事。
“是啊,这动物有时候,比人更懂得知恩图报。人要是翻脸无情起来,连畜牲都不如了。”
周青岚一边吃着丸子,一边附和道。
“其实咱家倒不缺这些吃的,我就是高兴啥呢,花花能给咱送这些东西来,它自己就肯定能吃饱。
之前我一直就担心,怕它太小了,怕它在深山老林里有啥危险。”张淑珍看着窗外,念叨着。
林场也没有那种封窗的塑料布,只是深秋的时候,张淑珍领着闺女用报纸裁成条,糊的窗缝儿。
东北的冬天,外头零下二三十度特别冷,屋里有热气,就会在窗户上形成特别漂亮的霜花。
这个只要是玻璃窗,家家户户都有。
霜花一般都是晚间拉上窗帘之后形成,早晨吃过饭,太阳出来后,慢慢就融化了。
盛家西屋烧火多,这霜花融化的更快,八点来钟,霜花上边薄的部分就化了,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
“也不知道这花花啊,是在哪座山上呆着呢。
这数九寒天死老冷的,你说它就在咱家住着多好?为啥非得回山里去呢?
也不知道它懂不懂找個山洞啥的,唉,真让人操心。”
养了半年,有感情了,花花那小老虎又特别懂事可爱,张淑珍哪能轻易就放得下啊?
“妈,你就放心吧,花花那么灵性,它在山里肯定过的挺好。
它毕竟是野生的,哪能一直在咱家住着,这野生动物跟人太亲近了不好。
没事儿,你看它隔三差五就给咱送东西,那就表示它在山上过的挺好。”
周青岚见婆婆这样,少不得要劝几句。
“妈,还有多少天过小年?我这一天天不出屋,连今天是几号都记不清楚了。
家里是不是还没采买啥年货呢?
我这赶的太巧了,正好腊月初一生的孩子,年前我啥都帮不上你。”
周青岚一边吃着鹿肉丸子,一边跟婆婆闲聊,故意换个话题。
“哎呦,你不说,我也差点儿忘了,这一天天过的稀里糊涂。”
果然,一听这个,张淑珍回过神来。
“我看看啊,今天十八号了,再有五天过小年。到时候你爸和老大老二他们都从山上下来,咱一家团圆。”
“过年也没啥要预备的,咱家啥都不缺,衣服啥的前阵子咱俩不都做上了么?
差点儿啥,等着老大他们回来去买就行。
你啊,安心坐月子,把身体养好了,比啥都强,别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正好这时周青岚把一碗肉丸子连汤都吃了,张淑珍接过碗拿到外屋去刷,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家里头盼着到小年,上山干活的人能放假回家,在山上干活的人们,也是一样的心情,都数着日子过呢。
“咱大家伙儿都抓抓紧啊,还有几天就要放假了,争取放假之前,咱把这片林子干出一大半来。
今年咱们工队产量不错,那天我跟生产调度打听了,目前来说,那三个工队的产量不如咱。
这个势头咱一定得保持下去,到时候咱拿个先进工队回来,大家伙儿也脸上有光,对不对?”
傍晚时分,众人停工休息的工夫,盛希平把大家伙儿都叫到一起,开个小会,会上给大家鼓劲儿。
知青队人多,今年又是机械化和牛马套结合的方式作业,比去年人工抬木头可强太多了。
尤其是盛希平这个队长工作出色,各处安排的比较合理,全工队流水式作业,工作效率高。
其他工队在场里安排下,倒是也派人来学习了经验。
可那三个工队都是林场老人儿了,经验主义比较严重,死脑筋,表面上说的挺好,实际上还是用老一套办法作业。
再加上其他工队的人数少点儿,产量自然就比不上知青队这头。
“就这么几天了啊,咱都好好坚持坚持,谁也别溜号儿,家里人可都盼着咱回去呢。
安全作业,规范操作,一定要时时刻刻牢记。”
眼瞅着就过年了,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队长,放心吧,我们都知道该干啥不该干啥。
咱大家伙儿还等着下山喝维国的喜酒,喝你家的满月酒呢,对不对啊?”
王建设、高海宁等人都高声应和着,高海宁一边说着,还故意碰了下陈维国的肩膀,朝着他挤眉弄眼。
大家伙儿在山上也没啥乐子,除了每天晚上吃完饭在食堂听那些人咧大彪之外,就是偶尔打趣一下几个有对象还没结婚的同伴。
尤其是陈维国,他前脚跟刘红霞黄了,后脚就领回来个赵娟,而那赵娟比刘红霞还好看,人又能干贤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陈维国呢。
“那都不是事儿,咱哥们儿想喝酒,啥时候都能喝。等我大儿满月,咱敞开了造。”
盛希平摆摆手,豪气的说道。
山上这么冷,大家伙儿都冻得嘶哈的,盛希平也没那个心情多说,只讲了几句。
众人便扛着工具回到拖拉机库,暖和一阵儿之后,再从山上下来,回到驻勤的营地。
一月二十三号,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
林场在山上驻勤的工人放假,这回盛连成跟人换了班,没留在山上,吃过早饭后就带着俩儿子,坐通勤车回家了。
“老婆子,快把小孙子抱来,让我看看。
哎呀,我在山上这些天就惦记着我孙儿呢,赶紧让我亲香亲香。”
一进门,盛连成就吆喝着想要看孙子。
结果,小孙子没瞧见,只有张淑珍的嫌弃和白眼儿。
“你瞅瞅你这一身儿吧,跟那逃荒的难民差不多,身上臭哄哄的都熏人,你再把我孙子熏坏了怎么办?
赶紧去澡堂子洗一洗,洗干净收拾利索了再回来。”
张淑珍从柜子里找出来干净的换洗衣裳,然后就毫不留情的把那爷仨都撵出了家门。
爷仨刚进门就被撵了出来,站在大门口都是一脸无奈。
“得,洗澡收拾去吧,别惹乎你妈,她这脾气是越来越坏了。”
就这样,爷仨乖乖的去澡堂子洗了澡,然后又去隔壁剃头铺剃头刮脸,都收拾的干净利索了,这才重新回家来。
等那爷仨进屋坐下暖和一会儿,身上的凉气散了,张淑珍这才去西屋,把刚吃完奶正在炕上躺着吐奶泡泡的小孙子,用被子包好了,抱到东屋来。
“老盛,来,看看咱家小孙子,哎呀,这小家伙现在,可好玩了。”
张淑珍抱着孩子,小心翼翼放到了炕上。
盛连成爷仨谁也没敢上前去抱孩子,只脱了鞋上炕,围在小娃周围,欣喜不已的打量着。
“妈,孩子比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胖了不少,比之前好看多了。”
盛希平十几天没见儿子,忽然发现,小家伙变化简直太大了。
盛希平是孩子出生才六天的时候就回山上去了,那时候小娃脸是红的,还有点儿泛黄。
皮肤皱巴巴,眼睛也没睁开,那时候夸孩子好看,纯粹是亲生父母不嫌弃。
如今可不一样了,这小娃脸上褪了黄,变得白净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真比那黑宝石还要明亮灵动,可稀罕人了。
小娃长的好,张淑珍给收拾的也干净,每天早晨用柔软的纱布给孩子擦脸、擦手,吃完奶之后擦擦嘴。
衣服顶多两天一换,有时候一天就一换,包被、夹被啥的只要沾了尿,立即就换下来洗。
小娃身上除了肥皂的清香之外,就是奶娃子特有的奶香。
干净清爽,胖墩墩的奶娃子,那谁见了不喜欢啊?
外人瞧见了都得稀罕一下,更别提这是亲爷爷、亲爸、亲叔叔了,三个大男人围在孩子身边,那笑的别提多温柔了。
“妈,我能抱抱他么?”
盛希平有点儿不太满足于只是这么看着,他家大儿子这么好玩,肯定要抱着稀罕稀罕。
“等会儿,我还没抱呢,能轮得到你么?”张淑珍那边刚想说话呢,却不想盛连成先开口了。
就见到盛连成瞪了大儿子一眼,然后伸手,小心翼翼的把小孙子抱了起来。
“爸,你会抱孩子么?你可别抱不明白,再伤着哪儿。”
盛希平一看他爸抢了先,顿时着急起来,挓挲着俩手上前,帮忙托着包被,生怕他爹不会抱孩子。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我抱过的孩子比你多。你才当爹几回啊?你妈生了你们六个,我都抱过。”
盛连成白楞了儿子一眼,满脸嫌弃的表情。
一句话,给盛希平噎了个跟头,“对,对,你厉害,你吃过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呢。”
盛希平没忍住,小声儿就在那儿嘟囔。“六个孩子,就好像你抱过多少回似的。
我记得也就老六小时候你抱过几次,还赶不上莪抱的多呢。”
盛连成其实听见大儿子嘟囔啥了,只是没稀得搭理,此时他正抱着小孙子,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呢。
家里人多,盛云芳盛云菲经常去西屋看小侄儿,盛希泰和陈峰每天也固定时间过去看看。
这么多人逗弄着,那小娃倒是不认生,此刻被盛连成抱在怀里,他也不哭,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眼前这老头,抿嘴就乐了。
“哎呦,老婆子,你看见没?孙子朝我笑呢。哎呀,我孙子会笑,他朝我笑,他稀罕我呢。”
小娃这一笑,可把盛连成给美坏了,乐颠颠儿的跟妻子炫耀。
“你是他爷爷,骨血亲情那是天生的,他当然稀罕你啊。”
张淑珍瞧见丈夫这憨乎乎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爸,把孩子给我,我也抱抱他。”
盛希平见儿子笑的那个可爱劲儿,心里直痒痒,非得抢着也要抱。
盛连成却不肯给,他还没稀罕够呢。“等着吧,我才抱过来多大一会儿啊,你抢什么抢?”
眼见着爷俩为了抱孩子,都快成斗鸡眼了,那头张淑珍也是一脸无奈。
“得,你俩谁都别抢,孩子给我吧。
他吃完奶有一会儿了,闹不好得尿,我抱他回西屋去换褯子。”
说完,张淑珍就伸手从盛连成膝盖上,抱过来小孙子,往西屋去了。
“你们爷俩别搁那儿瞪眼睛了,都干点儿正经事儿。
老大,孩子取啥名儿了?还不赶紧去场保卫科,把孩子户口落上?
孩子生出来都二十多天了,还不落户口,等啥呢?”
场保卫科,不光管着场里治安,也分管户籍啥的,等着再过两年,就单独分出来派出所了。
“妈,我爸说了,这娃就叫新华。小名儿的话,你跟青岚商议着起一个也行。”
盛希平这才想起来,他们爷俩商议完小娃的名字后,忘了找人捎信儿回来,家里一直等着呢。
“起什么小名儿?现在谁家还起小名啊?咱家可没那规矩,就叫新华得了。”、
张淑珍抱着孩子已经到外屋了,听见儿子的话,随口回了句。
搁以前,都给孩子起个乳名,也叫小名儿,长辈用来称呼孩子的。
现在已经很少有了,都是跟着大名叫。
免得孩子大了,同龄那些孩子调皮称呼小名儿,孩子不乐意。
盛希平他们兄弟几个就没小名,都是随着大名叫的。
“老盛,你也别闲着。要过年了,家里啥年货都没准备呢。
你赶紧拿着钱和票,去商店能买点儿啥就买点。”
张淑珍推门要进西屋的时候,给盛连成也安排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