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岚给孩子喂了奶,张淑珍另外找出套新衣服,给小娃娃换上,然后用被包着,送到了东屋炕上。
东屋南北两铺炕,这大过年的炒菜做饭,炕都可热乎了,屋里也不冷。
盛连成稀罕孙子,就把盛新华从包被里抱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哄着。
那小娃快出月子了,不像之前那样总睡觉,每天上午起来玩两个小时,下午从五点左右起来玩,一直能玩到八点多快九点才睡。
这么点儿的小家伙倒是不会别的,反正就是躺在盛连成腿上,手舞足蹈,时不时的还跟盛连成哦哦呀呀聊几句。
可把盛连成高兴的不行,也学着小孙子那样,哦哦呀呀的跟小孙子聊天,爷孙俩就这么鸡同鸭讲,倒也满有趣。
有盛连成和盛希泰、陈峰哄着孩子,张淑珍放心的去忙活其他。
周青岚也趁着机会,把西屋归拢一下,收拾收拾。
当然,这小娃醒着玩,又是刚吃完奶,那尿肯定不少。
盛连成也不懂给孩子把尿,玩着玩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咋腿上热乎乎的呢?
低头一看,好家伙,小孙子这一泼尿可不小,尿褯子湿了个透不说,还把盛连成的棉裤都弄湿了。
“哎呦,老婆子,快点儿,孙子尿我身上了。”盛连成哭笑不得,赶紧喊张淑珍来处理。
“尿了就尿了呗,还是啥了不起的事儿啊?咱孙子那是看看你识不识交?童子尿多好啊?”
张淑珍听了就笑,一边笑着,一边把尿褯子抽出来,重新换上块儿干的。
顺道,用尿褯子边儿上还干的地方,给盛连成擦了擦棉裤。
收拾好了,盛连成又重新把小孙子放到腿上,跟小孙子哦哦呀呀的唠起来。
小新华也挺有意思的,一边跟爷爷唠嗑,一边翘起小腿,还试着想要伸手够自己的脚丫子。
盛希安盛希康哥俩轮换着,没多会儿就把肉馅剁出来了。
之后按照张淑珍的意思,又把洗好的白菜,还有早就烫好的萝卜丝,都剁碎了攥干水分。
东北人包饺子,好多菜都能做馅儿。
像开春时候的荠菜、大叶芹、广东菜、刺五加,夏天的韭菜榆黄蘑、芹菜大辣椒,秋天的芥菜缨子,冬天的酸菜,这些都是比较经典的饺子馅儿。
但是过年,大多数人家,都是包白菜萝卜馅儿的,盛家也这样。
剁好的肉馅里放上盐、味素、花椒面儿、酱油等调料腌上,菜馅全都攥干了水分,一团一团的放在盆里备用。
那边和了面,等面醒的差不多了,把菜馅团子弄碎,倒一点油进去搅和开,这是避免等会儿白菜馅遇见盐出水。
搅和匀了,再把葱花还有肉馅一起倒进去,用筷子,或者手将馅拌匀。
有的人家爱吃姜,饺子馅儿里也会放一点姜末儿。
过年的饺子,要包的规矩好看,就不好胡乱包了,也不能全家齐下手。
张淑珍领着儿媳妇和闺女包饺子就行,盛连成哄孩子,盛希平领着弟弟去炒瓜子、榛子、松子等吃的。
六点半左右,娘四個开始动手干活,周青岚揪剂子,盛云芳擀皮儿,张淑珍和盛云菲俩人包。
娘四个配合的挺好,包的也很快。
张淑珍今年高兴,还往饺子里放了一分钱的钢镚儿、枣、花生、糖等东西。
家里孩子多,哄孩子玩儿。
盛希平在厨房,一锅一锅的炒着各类干果。
炒熟一锅,就用笊篱盛到簸箕上,端到屋里让大家吃。
瓜子是自家种的,周青岚怀孕吃了不少,剩下的也就炒两锅。
花生啥的就别想了,那都是紧俏货,过年的时候按人口供应,每人二两。
盛家这么多人,也就是二斤花生,还得留着炒了当个菜啥的,不可能让孩子们随便吃。
好在周围都是大林子,物产丰富,山里榛子、松子啥的都有。
今年松子不收成,盛希平他们打的那点儿松塔没卖,索性都留着自家吃。
在吃这方面,盛希泰是专业的,他不爱嗑瓜子,却很喜欢松子。
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钳子,将松子放到钳子侧面那个窝儿里。
双手用力一夹,松子壳儿就破了,但是里面的瓤儿还是完整的。
这小子可鬼呢,他不是夹一个就吃一个,而是用钳子不停的夹。
攒一堆之后,再把钳子给别人,自己慢慢扒拉着找松子瓤儿吃。
除夕晚上,林场整晚供电,各家各户都是屋子里灯全都亮开,院子里还亮着灯笼。
此时要是站在南山的山坡上往下看,就能看见林场这边家家灯火通明。
相比于林场,大碱场那头就黯淡许多,那边还没供电呢,晚上都是点蜡烛。
九点左右,盛新华困了,开始赖唧唧的闹觉儿。
周青岚没办法再干活,于是抱着儿子回西屋去,喂奶哄睡。
正好盛希平干完活了,于是过来接手媳妇的活,揉面揪剂子。
这揪剂子用的是一股寸劲儿,盛希平就不会使这股劲儿,干脆拿来菜刀切剂子算了。
白天孩子们玩的都挺嗨,也没睡觉,到十点左右,陈峰就有点儿困了,坐在那里直点头。
“外屋不是缓的冻梨、冻柿子么?老六去看看缓开了没有?
拿过来你和小峰吃点儿,精神精神。”张淑珍一看,赶紧吆喝小儿子干活去。
那冻梨和冻柿子,还是盛希平去松江河给周家送猪肉,王春秀给捡了两兜带回来的。
年前,局里从外地拉回来一批冻梨冻柿子,各单位发福利。
周明远和王春秀两个职工,发了双份儿,正好给盛家带回来一份。
林场地处偏远,去松江河不方便,吃啥都是供销社供应。
冻梨冻柿子之类的玩意儿,赶到哪年运来的多,能轮到林场,要是运来的少,林场就挨不着边儿。
算一算,盛希泰长这么大,好像也就吃过两回冻梨,至于冻柿子,他都没见过。
所以盛希泰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刻瞪起来眼睛,拽着陈峰一起去外屋。
俩人找了个草帽子搪瓷盆,捡了四五个冻梨,俩冻柿子,乐颠颠儿的回来。
盛连成、张淑珍都这个岁数了,还能跟孩子争嘴么?他俩就借口那玩意儿太凉,牙齿受不了,没吃。
盛希平不惜的跟弟弟妹妹们争这一口,他也不吃。
于是盛希安几个人,各自分了一个冻梨,拿过去咬了口。
那冻梨是用花盖梨冻的,外皮黑黢黢不咋好看。
结果咬开外皮,露出来里面雪白细腻的梨肉,轻轻一吸,酸甜冰凉的梨汁入口,顿时让人精神一振。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冻梨的陈峰,在梨汁入口的那一瞬间,眼睛随之一亮,一脸惊喜又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于这年月大东北的孩子来说,冻梨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吃到的水果了,是难得的好东西,十分美味。
“小叔,这个冻梨好好吃啊。”陈峰咬了一口梨肉,含混不清的说道。
“哎呀,这冻梨不是你那么吃的,你先把里头的水儿吸一下,然后再吃梨肉。
要不然那些水儿就都淌了,怪可惜的。”盛希泰一看陈峰吃的不对,赶紧教给他正确的吃法。
陈峰哦了一声,照着小叔教的办法,先吸了几下梨汁,然后再吃梨肉。
一个冻梨没多大,陈峰现在也挺能吃,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刚缓出来的冻梨冰凉,中间心儿还带着冰碴呢。
吃完一个冻梨,陈峰也不困了,又跟盛希泰俩人拿着几个鞭炮,去外头放。
这边,饺子也差不多包完了,张淑珍看了看墙上的表,还不到十点半。
“老二老三,赶紧烧水去,早点儿吃完饺子早点儿睡觉。”
家里孩子多,白天也没睡点觉,一会儿就该熬不动了,还是早点儿吃完得了。
刚才盛希平炒完松子就把锅刷干净,装了大半锅的水,锅底还有火炭。
这时候只要往锅底扔几块细点儿的干柴,不多会儿火就烧旺了,锅里的水本来就温乎,也很快就能烧开。
张淑珍把两盖帘饺子上头盖上白布,端到仓房高处,这些要冻起来,明天早晨煮了吃。
剩下的,等水开,直接下到锅里。
屋里煮饺子,外头盛连成领着儿子们去放鞭炮。
盛希平没出去,而是到西屋,捂住了儿子的耳朵,生怕鞭炮声吓着孩子。
没想到,那小家伙睡的可香了,丝毫没受影响。
盛家的狗子们,听惯了枪声,也不怕鞭炮的动静。
就连招财和旺福两只小狗,都泰然自若的摇着尾巴,看着家里人在外面热热闹闹放鞭炮。
这要是换成寻常狗子,尤其是当年的小狗,怕是早就吓的不知道缩在哪个旮旯里瑟瑟发抖了。
一串鞭炮放完,盛连成又领着孩子们放了些闪光雷、二踢脚、窜天猴啥的。
陈峰别的不敢放,也就能放个窜天猴。
见那窜天猴吱的一声飞起来,在半空中炸响,可把陈峰高兴坏了,一边蹦着跳着,一边拍手欢呼。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等着过几年你大一点儿了,爷爷教你放闪光雷,那个更好玩。”
盛连成笑呵呵地拍了拍陈峰头顶,和蔼的说道。
“嗯,嗯,我一定好好吃饭,快点儿长大。”陈峰高兴的连连点头。
这时候,屋里饺子也熟了,张淑珍吆喝了院子里这些人进屋吃饭。
一进屋,盛连成就发现,今年这规矩真变了。
不像往年似得用勺子连汤一起舀在盆里,而是用笊篱将饺子都捞在盘子里,盛云芳、盛云菲正端着盘子往屋里送呢。
去年过年的时候,全家除了盛连成,其他人都反对连汤吃饺子。
张淑珍当时就说,来年必须改改规矩。没想到今年还真就实践了这话,改成捞干的吃了。
盛连成叹了口气,得,改了就改了吧,那能咋办呢?这是儿媳妇进门头一年,得让人家适应啊。
故而,盛连成啥话也没说,迈步进屋,坐在了炕沿上。
几个男孩子进屋洗了手,也帮着往桌上端饺子。
周青岚那边安顿好睡熟的儿子,从西屋出来,正好端了蒜酱还有一摞小碟儿。
“好了好了,都坐下来吃饺子啊,我可跟你们说,这饺子里头包了钱、枣、花生、糖,看你们能吃着啥?”
张淑珍往盛连成那头看了眼,见盛连成脸上没啥异常,这才抿着嘴,一边偷着乐,一边招呼了孩子们吃饭。
盛希平从外屋进来,一看桌上这饺子,也是愣了下。
没想到啊,家里这规矩还真是说改就改呢,也不知道老爹心里啥想法,会不会因为改了老规矩,心里头不得劲儿。
盛希平偷偷往父亲那边看了眼,见盛连成神色如常,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放心。
于是,众人坐下,每人面前摆上小碟,各自往碗里舀点儿蒜酱、醋啥的,开始吃饺子。
几个小的,都卯足了劲,想要吃个彩头出来,一个个犹犹豫豫不知道夹哪个饺子好了。
盛希平可不管那些,随便夹起来就往嘴里放。
结果刚一咬,就觉得硌牙,低头一看,原来是饺子里包了个一分钱的钢镚儿。
“哎呦,咱希平吃出来个钱啊,太好了,来年一定多挣钱。”
盛连成和张淑珍见了,齐声道。
那边,周青岚也觉得饺子不对,低头瞅了眼,合着里面包了两粒花生米。
“哎呦,咱青岚也不错,来年步步高升呢。”花生嘛,取谐音升,可不就是步步高升怎么?
那几个小的一看哥哥嫂子都吃出来东西了,更是红了眼,闷头一个劲儿猛吃。
结果盛希安吃到个花生,盛希泰吃到块儿糖,陈峰吃着个枣。
反正不管吃着啥,大家都挺高兴,大过年的,本来就是哄孩子们玩儿。
借着机会,盛连成又讲起来以前在老家的故事。
以前有个地主家,那婆婆不待见儿媳妇,年三十非得往饺子里包上块儿木炭,说是儿媳妇心黑,一定能吃着这块儿炭。
等晚上吃饺子的时候,那婆子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儿媳妇吃着炭,最后,被他家男人喀哧一口咬上了。
炭被咬碎了,整的一嘴黑沫子,气的哪家男人直接就掀了桌子,把婆子好顿骂。
“这就叫害人害己,有的人啊,就想着我吃过的苦,也得让儿媳妇吃。
人活一辈子,何苦来非得计较那么多?
当婆婆的也是从儿媳妇那时候过来,自己当初不容易,就得更体谅别人。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么?非得整的鸡飞狗跳,全都不乐呵?”
张淑珍笑笑,她就从来不那么想,她吃过的苦,绝对不能让儿媳再吃。
十年看婆十年看媳,她对媳妇好,将来她老了不能动,媳妇对她也好,这才叫两好嘎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