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早晨八点半,吉省木材产品订货会,正式开始。
周明远领着松江河林业局的几个人,各自佩戴着工作证,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会议厅指定位置。
这年月的订货会没那么多花样,跟后世的博览会、展销会弄一些五花八门的展厅展台,琳琅满目的产品相比,要简单许多。
能拿得出来的产品,就是各类径级、品种的原木,纤维板、胶合板、板方材、刨花板等。
当然,这些也都没有实物,顶多就是放大的照片。
每个来参加订货会的客商,手里都会有一叠彩色图片,介绍说明产品情况,以及省属十七個林业局的介绍。
国内贸易部、林业部、国家木材总公司、物资总局等相关部门都派了人员参会,省里相关部门的领导上台讲了话。
之后,十七个林业局的人,上台介绍了各林业局的情况。
后面,就是各个参会的部门、企业,提交今年的订货意向书。
一部分订单,由省里统筹安排,将订单分派到哪个林业局。
另一部分则是由客商自行选定,每个林业局按照去年的采伐量,和今年冬季采伐目标,跟客商签订木材供应合同。
松江河林业局算是省属林业局中规模比较大的,今年的订货会,拿下了比往年多三分之一的订单。
其中有不少,就是今年新纳入目录的小径材。
盛希平早就心里有数了,对此倒没有多么惊讶,只帮着周明远他们处理合同。
订货会为期一天半,十四号下午有个小宴会,也是给各林业局和外地客商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
盛希平也抓住了机会,跟不少客商攀谈闲聊,打听他们对木材产品的需求,从中获取商机。
同时,也跟好多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不管怎么说,有这个一面之缘,将来办事就能省不少心。
订货会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晚上,大家伙儿回到宾馆、旅社,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休息好的众人,开始在省城闲逛。
这个时节,省城也没啥好逛的,大家伙儿先是去了南湖公园转了一上午,下午就去几个百货商店买东西。
出门一趟,总要给家里买点儿东西回去,要不就白来一趟了。
周明远跟盛希平爷俩也不例外,跟着大部队各处转悠,遇见好东西就买。
“希平,快来,这边有卖电视的。”
周明远走到一处柜台前,看着柜台上摆放的方形盒子般的东西,很兴奋的说道。
盛希平笑呵呵走过来一看,是长春产的梅花鹿HB1-1型十二寸黑白电视。
上辈子见惯了各种大屏幕电视,这种十二寸屏幕的电视,看起来小巧玲珑的。
“爸,你看好这个了?想买啊?”
盛希平瞅瞅这电视,心里叹口气,这玩意儿也太小了吧?这么小的屏幕,不得趴跟前儿去看啊?
“嗯,是有这想法,这次出门前,你妈跟我念叨来着。
去年过年的时候,咱局商店进来一批这个电视,没等咋地呢,就让人给抢光了。
你妈当时就挺遗憾的,嫌我搁家磨叽,不去抢着买电视。”
周明远嘿嘿一笑,看着面前的电视,各种稀罕。
王春秀说了,家里三个孩子都在外面,就剩他们两口子成天大眼瞪小眼。
白天还好,俩人都上班,到了晚上吃完饭,啥事也没有,老夫老妻的也没那么多知心话可以唠。
家里倒是有台收音机,可哪里能赶得上电视啊?
王春秀听人说,电视里有人,会动,会说话,会唱歌,就特别想买一台。
“那我妈要是想买就买呗,同志,这台电视多少钱啊?”盛希平扭回头,问售货员。
柜台后面的售货员,一脸爱答不理的表情。
“没货啊,要排队,最起码得两个月之后才有货。”
这年月来说,百货商店售货员,那都是铁饭碗,一个个态度可牛可傲了。
以前还听说,有的地方,售货员敢殴打顾客。
所以有些商店、供销社会专门挂个牌子,不得无故殴打顾客。
小地方的人都熟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会客气些。
省城大地方,又是这样高端的百货大楼,售货员态度傲慢,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盛希平见怪不怪倒是没发火。
可这人睁眼说瞎话,明明柜台上有电视,非说没货了,这就有点儿过分吧?
“同志,你这柜台上不是摆着呢么?咋还说没货了呢?”盛希平指着柜台上的电视,问道。
“你知道什么?这台是我们领导定好的,暂时摆在这儿当样品,过两天就拿走了。”
售货员瞥了盛希平一眼,很是不耐烦的说道。
“算了,希平,没货咱就不买了吧?回去我提前跟咱局商店打招呼,到时候给我留一台。”
周明远怕盛希平脾气一上来,再跟售货员吵吵,忙拽着盛希平往别处走。
“你家要不要?要的话,我想想办法,也给你留一台。”
盛希平摇摇头,“我家就不要了吧?
老四老五今年高考,老六中考,这都没几个月了,真弄台电视回去,他们都惦记着看电视,哪还有心情学习啊?”
家里有台收音机,都能把盛希泰迷的一到晚上六点,麻溜就打开听广播。
也就是初三功课紧了,又上晚课,这才没时间听。
这要是买台电视回去,呵呵,家里那几个都得着魔了。
不行,还是算了吧,学习要紧,等这几个都考上大学了再说。
更何况,这年月的电视太小,还是黑白的,不如过几年,一步到位,买台十八寸或者二十寸的彩电。省得到时候还要再换,麻烦。
周明远闻言点点头,“也是,我听人家说了,咱局那几家有电视的,晚上一屋子人都挤着去看,太影响孩子学习了。
你家老四老五学习不错吧?摸底考成绩咋样?哎呦,是不是快体检、填志愿了?”周明远忽然想起来,便随口问了句。
“她俩成绩还行吧?我听王校长说,好像是还不错。”
盛家这几个孩子,都挺有学习天赋的。
再加上周青岚、盛希康他们从外头给淘登各种学习资料,所以盛云芳盛云菲两个成绩一直不错。
“那就好,哎呀,这要是你们家能再出来俩大学生,那可不得了喽。”周明远感叹一句。
电视没买成,爷俩继续往别处转悠。反正遇见啥稀罕的东西就买,遇不上就拉倒。
傍晚,爷俩去学校找了周青岚和周青越出来,一家四口找个馆子,点几个菜,好好在一起聚聚,说说话聊聊天。
周青越说起了前两天他带着那堆好吃的回寝室,被同寝室那群不要脸的抢东西吃的情形。
为了一口熏兔肉,这些家伙,真的是能豁上脸皮,喊大哥那都不算啥,义父都叫出来了。
那么多吃的,除了肉酱之外,顷刻之间就被那群饿狼给抢光了。
得亏周青越早有预料,提前留出来个兔子腿儿,要不然,他恐怕是啥也捞不着。
相比于男生寝室,女生就文静多了,周青岚带着那些好吃的回去,中午大家伙儿一起分着吃的。
“大家伙儿都夸咱妈手艺好,那熏兔子做的相当不错了,香肠也好吃。”周青岚笑道。
“嗯,我走之前,咱妈还叨咕呢,说是这阵子要把那头猪杀了吃。
到时候我跟咱妈说,再灌点儿肠,给你寄过来。”媳妇想吃,必须安排。
这两年,张淑珍每到开春时就抓两头猪,一头养到过年杀了吃,另一头养到春天这个时候。
为啥这时候?主要是这季节没啥菜,饭桌上除了野菜就是野菜,用盛希泰的话说,那就是啃青草。
所以就得多吃点儿油水,肚子里有底儿了,干活才有劲儿。
不过,这时候天气暖和,家里也没有冰箱,杀一头猪自家吃不上。
一般就会卖给林场商店一半,另一半留着,分给亲戚朋友一些,剩下的用盐腌上,慢慢吃。
“可别啊,这么老远,寄过来怕是东西都坏了,再说邮费也不少钱呢。”周青岚一听,连忙摆手。
“我这还有大半年就毕业了,到时候分配回去,想吃啥让咱妈给做啥。”
周青岚是七八年开春来上的学,到今年年底,正好就毕业了。
她原本是前川林场的老师,师范类、医学类、农业类,基本上秉承的是哪来哪走的分配原则。
所以,周青岚大概率还是分配回前川林场中小学去教书。
这样也好,毕竟盛家在前川,要是周青岚分配到别处,那两口子往后咋过?总不能一直两地分居吧?那早晚不得出事儿啊?
“没事儿,做的时候稍微咸一点,再多风干几天,就能保存的时间久了。”
盛希平才不在意那点儿邮费呢,只要是他媳妇想吃的,多远,花多少邮费,也必须送到。
“对了,你们是不是明天就得往回走了?
我这又划拉了一堆复习资料,正好你给老四老五他们带回去。”
周青岚知道她犟不过盛希平,索性不提这个茬了,随手从身旁的兜子里,又拽出来一摞卷子,交给盛希平。
“呦,这么多啊?正好,那天我还听俩丫头念叨,说是上回你给她们带回去的卷子做完了。
本来她们还想让我趁机会捎点儿复习材料回去呢,我啥都不懂,也买不明白啊。
有这些,我就不用去买了。”盛希平一看那厚厚一大摞的卷子、资料,知道这都是有用的东西,连忙收起来。
“还是我媳妇有心,在外头也不忘了小姑子的学习成绩,费心淘登资料。
这俩要是不好好学习,考出个好成绩来,都对不起她们嫂子的这份儿心。”
盛希平这话倒不是故意哄媳妇,他是从心里感激周青岚为这个家的付出。
周明远在那头,听着闺女和姑爷的对话,满意的点头。
之前他们两口子也担心过,就怕这俩人长期两地分居,会影响感情。
还好,闺女是个老实的,又恋家,念的也是还是师范类学校女生多。
姑爷子也是个靠谱稳当的,这俩人感情一直不错,再坚持半年,等青岚毕业就好了。
闲谈间,饭菜上来了,周明远赶紧招呼着闺女和儿子吃饭。
“多吃啊,你们平常在学校,也舍不得吃啥好的,我今天特地点的都是肉菜,多吃。”
周明远一边给孩子夹菜,一边说道。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饭,晚上周明远和盛希平回旅社休息,周青岚姐弟回学校。
十六号上午,众人在省城又逛了圈,下午坐车往回走。
十七号中午,一行人到松江河,此次省城订货会之行,也算是顺利圆满。
盛希平没在松江河耽搁,而是打了电话去森铁调度,得知下午有运送木材的原条车回前川,便直接去森铁坐车返回林场。
四月中旬的长白山地区,气温还有些低。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显就感觉到,前川比松江河还要冷好几度,跟省城更是没法比。
春寒料峭,那风像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吹。
得亏从松江河上车的时候,盛希平就把厚外套穿上了,此时紧紧裹住衣襟,一溜烟跑去加工厂。
刚到加工厂大门口,没听见火锯轰隆隆工作的动静,只听见女人们嘻嘻哈哈一阵笑声和吵闹声。
盛希平一愣,今天礼拜五啊,也没放假,厂子里这是干啥呢?锯停了,不干活?这是搞联欢么?
盛希平迈步进了加工厂,却发现陈丽萍、林俊华等大集体和全民的年轻女工们,都站在加工厂院子里,个个儿脸上通红,低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咋回事儿啊?你们咋都不干活,跑外头站着?”盛希平咳嗽一声,开口问道。
院子里的女工们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有的反应快,撒腿就往车间里头跑,也有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林俊华同志,这是啥情况?这还不到下班的时候,我咋听着锯停了呢?
里头干啥玩意儿呢?不干活了?”盛希平瞧见了林俊华站在外面,便问了句。
“厂长,那个,那个,牛二柱在车间里头,被海霞姐她们收拾呢。”林俊华一脸的抹不开,扭扭捏捏道。
林俊华只说了这么一句,盛希平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这加工厂是由以前的火锯房扩建而成的,当初冯宝升来林场的时候,把全场各处那些顶班的妇女,都给弄火锯房干活去了。
后面郑先勇当了书记,对火锯房也没什么改动,那些老娘们儿依旧在火锯房上班干活。
这群女人多数都是丈夫出事故了,她们顶班或者接班的,为了养家糊口,个顶个儿的泼辣难惹。
加上长期在火锯房干活,一个个力气大、嗓门儿高,如狼似虎凶悍非常。
不怕东北娘们儿虎,就怕虎娘们儿凑一窝儿。
这群虎娘们儿成天在一起干活,又都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脸皮比男人还厚,上来那虎劲,恨不得能把锯房的房顶儿给掀了。
林场有几个开大胶轮拖拉机,专门给锯房运送木料的司机。
赶上哪天这群娘们儿虎劲上来,见到司机开着大胶轮进了锯房,一个个眼睛冒绿光的盯着人家。
女队长打个手势,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就直接冲过去,把司机就地按住,解开司机裤腰带往裤裆里塞锯末子。
然后,还要逼问着司机,让他讲昨晚上跟自家娘们儿办事的过程。
细节处要讲细,不细不行,粗处要讲粗,不粗还不行,不然就继续往裤裆里塞锯末子。
中年男人力不从心,哪有那么多细节可讲?有的就胡编乱造。
结果被这群经验丰富的娘们儿识破,又是一番折腾,直把司机给折腾的倒地求饶不可。
据说有一回,这群虎娘们儿把一包十二片的伤湿止痛膏,贴在了某个司机不可言说的位置,最后差点儿连皮肉都撕下来。
火锯房这些虎娘们儿,全林场都出了名儿,那几个开大胶轮的司机,一提起来去火锯房送料出料,腿都打哆嗦。
同时,火锯房这些女人,也是林场著名的维护妇女组织,每个人都是极端分子。
林业的男性工人,尤其是在山上作业的这些老木把们,都有个爱喝酒的习惯。
有的人喝多了之后,回家就打媳妇。
这种家庭纠纷,林场的妇女组织、工会、共青团往往都束手无策。
偏偏,火锯房这些女人一出手,问题很容易就解决了。
锯房的女队长一声令下,带着这群女人直接闯到对方家里。
有的男人一见到这群娘们,吓得跳窗就跑,落荒而逃。
有那跑得慢的,就被这群女人给拖拽到锯房去,一顿酷刑伺候,从那儿往后,再不敢喝酒打媳妇了。
自打锯房扩建成加工厂,这边又多了不少大集体的小年轻儿,盛希平三令五申,不允许再在加工厂里瞎胡闹。
年轻人多了,那群虎娘们儿也不好意思再胡闹腾,所以加工厂成立之后,很少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牛二柱?”盛希平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这个牛二柱是林场的工人,特别爱喝酒,只要不上班,早晨起来都得来二两的那种人。
这人有个毛病,平常看着人模狗样的挺好,一喝上酒,打爹骂娘满嘴脏话,动不动就把媳妇拽过去一顿打。
他还有理呢,什么“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说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女人就得打,不打不听话。
牛二柱媳妇总被打,实在忍不了就去找场里的妇女组织。
可牛二柱那混不吝,谁去说也没用,当面说的挺好,一喝酒照样儿打媳妇。
“今天牛二柱的媳妇来加工厂找海霞姐她们,说是牛二柱又喝醉了打她。
海霞姐她们一听就急眼了,安排了六七个人,直接去把牛二柱拖到咱车间来。
然后把我们这些年轻岁数小的全撵了出来,她们在里头收拾牛二柱呢。”林俊华一脸的抹不开,说道。
正说到这儿呢,就听见车间里头,牛二柱那声音跟杀了猪似的大喊。
“服了,服了,我真的服了。各位大姐、大嫂、大姨、大娘、姥姥,莪服了,真的服了,你们就饶了我吧。”
那动静,听起来老惨了。
估计是外头通风报信的进去了,里面那些女人得知盛希平回来了,也是一惊,顾不上再拾掇牛二柱,赶紧让他起来。
结果,这牛二柱贱兮兮的,刚从地上爬起来呢,又变卦了。
“我自己的老娘们儿,我爱咋收拾就咋收拾,关你们啥事啊?
今天我不揍她,还有明天呢,我看你们还能天天守在我家咋地?”
牛二柱提好了裤子,骂骂咧咧系上裤腰带。
“有啥了不起,你们爱看,我再脱了裤子给你们看,想摸就摸,我一个大男人怕啥?
有本事你们就强了我,我可不是啥贞洁烈女,我又不怕失身。”
正好这个时候,盛希平从外面进来,闻听此言,盛希平冷哼一声。
“霞姐,明天你们就把牛二柱媳妇,领咱加工厂来干活,咱厂正好缺几个临时工。”
这话一出,牛二柱顿时面如土色,张着嘴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草,开什么玩笑,跟这群虎娘们儿混一起,不出一个月,他家媳妇就得变成母老虎,那还了得?
“盛厂长,可别,别,我服了还不行么?从今往后我改过自新,再不打她了还不行么?”牛二柱看着盛希平,一脸恳求。
“霞姐,你们咋说?”这事儿既然是那几个女人出面,最后肯定还是由她们做主。
“我觉得厂长的提议不错,牛二柱媳妇干活挺好的,把她招过来当临时工,肯定行。”
那个叫王海霞的女队长,大声说道。
牛二柱一听这话,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你们这是不让我活了咋地?”
“来几个人,把这家伙扔出去,烦死了,赶紧干活。”
盛希平瞅都没瞅牛二柱,招呼一声,几个年轻小伙子进来,直接把牛二柱给架出去了。
王海霞等一众女人,瞅着盛希平铁青的脸色,都有些讪讪。
“厂长,我们不是忘了你的规定,主要是牛二柱媳妇被打的挺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过来求我们,我们这是见义勇为。”王海霞被众人推出来,解释道。
“霞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非得用这样的手段?传出去对咱加工厂的名声也不好。”
盛希平叹口气,这群女人啊,一个个也都是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