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的陷落对于淮南来说是在上游获得了一个坚固的防御门户;对于钱镠等藩镇来说是少了一个对抗淮南的盟友;对于朱全忠来说则是损失了一个牵制淮南的盟友;不过这所有的影响都不及对荆襄藩镇带来的震动大。
如今的荆襄,随着成汭败亡,他原本的地盘也迅速被瓜分,如今的荆襄周围已经只剩下三大藩镇:以朗州为核心的雷彦恭,刚刚击败了雷彦恭取得江陵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以及以潭州为首府的湖南马殷。
鄂州陷落的消息一传开,势力较弱的雷彦恭和原本就与朱全忠有些嫌隙的赵匡凝便选择了遣使来广陵表明依附之意,言辞之中,对杨行密极为恭谨,并且以部属自居;唯独湖南马殷对于淮南抱有极大的敌意,开始在岳州加固防御。
广陵。
“对于最近几天许多官员上书要求讨伐湖南马殷的事,渥儿觉得如何?”书房之中,杨行密语气平淡的询问着。
最近几日,随着鄂州的陷落,淮南上下官员中突然有许多人上书节度使府,说荆襄诸藩镇,在见识了淮南之威后纷纷前来依附,唯独湖南马殷反而迅速向朱全忠靠拢,对淮南表现出极大的敌意,所以应当趁着如今大胜的时机继续进攻湖南。
这里人面最重要的,也是第一个上书之人,便是西征军的副统帅刘存。前段时间李神福攻破鄂州后便启程返回广陵,鄂州军务全部交给刘存处置。
在奏章之中,刘存说道:马殷当初乃是孙儒的部将,曾经祸害过江淮百姓;后来孙儒在宣州城下被杨行密击败时,马殷作为副将正随刘建锋率部在旁边州郡大肆掠夺,反而躲过了杨行密的打击。
后来刘建峰率部西进,一路来到湖南,这才开创了一番事业;之后刘建峰死,马殷被推举为主帅,正式割据湖南。
如此算来,马殷也不过是宣州城下一群侥幸逃得性命的败将。
接着,刘存又列举了许多理由来证明马殷的虚弱,最后说到,若是举兵讨伐马殷,定能轻易取得胜利,为淮南开疆拓土。
这一说法在淮南官员中得到了极大的认可,便是高勖、殷文圭等人,虽然知道刘存的话肯定有所夸大,但也大体认可他的主张,认为应当趁胜南下讨伐马殷。
不过,对于如今淮南上下的这种态度,杨渥却深感不妙,因为他在众人神色之中,看到了骄傲自大。
“终究是这一年多以来的连续胜利,让大家都变得有些不可一世起来。”杨渥在心中叹息。
当然,杨渥知道,刘存上书请战在淮南获得如此多的支持,其中肯定不只骄傲自满这一个原因。
比如刘存,他上书请战除了瞧不起马殷外,也有为自己捞取战功的想法;毕竟攻打湖南他才会受到重用,有机会建立功勋。
高勖、殷文圭同意他的上书,除了心中有自大情绪,瞧不上马殷这个宣州城下的败军之将外,同时也有好名的原因。
作为传统的读书人,他们心中总是有种“万邦来朝”的情怀,如今钟传、雷彦恭、赵匡凝都纷纷向淮南示好,后两人更是派遣使者来表达了依附之意,开始以部属自居;这种情况下,马殷却极为敌视,殷文圭等人自然觉得应该教训他们一番。
至于其他上书的官员,更是想法众多,难以说清。
“父亲,湖南,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以孩儿之见,在南方诸多藩镇之中,也只有钱镠和马殷才是我淮南真正的大敌。别说是如今还要对付钱镠,便是消灭了钱镠之后,也需要经过充足准备才能举兵,万万不能这么轻敌,否则必定有一场大败!”杨渥沉声说着。
“是吗?”杨行密不置可否,又看向严可求,“严先生,你怎么看?”
“属下觉得可以让刘存试一试,李神福将军回广陵不是给他留下了一万多兵力吗?就让他率领一万人进攻岳州,胜了则可进一步图谋湖南,败了损失也不会太大!”严可求沉声道:“当然,鄂州的防御必须先做好,免得万一刘存被马殷击败后,一个反攻连鄂州都丢了。”
杨渥见了大急,他从杨行密的态度中看出,他也是支持进攻湖南的,本来还想从严可求这里寻求支持,一同劝阻杨行密,谁知道严可求竟然也支持进攻马殷,难道他也以为马殷还是十多年前宣州城下仓皇逃走时吗?
“父亲,马殷没那么好对付啊,他这几年在湖南实力增长极为迅速,又重用贤能,麾下兵精将广,若是冒然进攻,很难取得胜利啊!”
杨行密摇摇头,沉声道:“马殷这人,为父很清楚,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殷文圭、高勖等人也纷纷赞同,认为马殷取代刘建峰,被朝廷正式册封为武安军节度使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就这两年时间,他能不能收服原本刘建峰的那些将领都难说,实力又会强到哪里去?
杨渥听了更加感到不妙,连连出言劝说,然而在众人一致支持之下,杨行密最后还是决定,等鄂州的防御做好之后,让刘存继续率部进攻岳州。
出了书房后,杨渥直接找到严可求,有些不满的问道:“严先生,如今淮南上下都充斥着一股浮躁,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了,看不起别的藩镇。马殷实力强劲,绝对没那么好对付,我相信以严先生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看出这一点,为什么之前你也要支持进攻湖南呢?”
严可求拱手叹息道:“既然世子知道如今淮南上下充斥着自大的的情绪,都瞧不起湖南马殷,那么世子何必还要阻拦呢?”
杨渥一楞,惊声问道:“严先生的意思是,堵不如疏?”
“不错!”严可求道:“世子难道看不出来吗?如今淮南中骄傲自满情绪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王自己啊!”
杨渥不吭声了,这一点他也看出来了,只是,真的没有办法劝阻吗?
只听严可求继续道:“世子,你是知道的,淮南上下如今这种自大情绪很危险,若是这一次进攻湖南遭到失败,或许还能让大家清醒一番;否则,若是将来面对朱全忠或者钱镠时,大家还是这么个情绪,其后果只怕更加可怕!”
“所以与其劝阻大王,将隐患留到以后,还不如现在就将其爆发出来。”
杨渥不得不承认严可求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他还是问道:“那若是刘存进攻岳州侥幸之下成功了呢?岂不是让这种自大情绪更加强烈了?”
严可求一愣,沉思半晌才道:“淮南总归是要打一场败仗才能重新沉静下来的。而且,大王有时候很固执的,世子只怕也劝不动他。况且,进攻岳州的后果或许也没世子想的那么严重。”
杨渥默然,不是他反应太激烈了,而是历史上刘存率军进攻湖南,就是在这样一种自大的心态之中出兵的。结果刘存大军一战而败,损兵折将数万人,战船损失八百艘,连刘存和陈知新这两个领兵将领都被俘了,后来因为不愿投降而被马殷杀害。
如今众人的心态,若是再这样下去,将来少不得也会有一场大败,不是征湖南时,就是在别的战场上。
见杨渥沉默,严可求笑了笑道:“世子的婚期也快到了,还有科举的事情,明年三月份就要举办了,世子还是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然后正式发布,不然那些考生可就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
杨渥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也第一次迫切想要正式继位,亲自来执掌淮南,为淮南的前进方向掌舵!
严可求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这时候,殷文圭走出来道:“大王让殿下过去,如今在书房中。”
“好,我这边过去。”杨渥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书房。
“渥儿,是不是觉得为父老糊涂了?”一见面,杨行密便笑道。
杨渥沉默不语,杨行密见状便道:“看来你是默认了?其实你可以放心,为父不会不知道马殷的难缠的。”
“那为什么……”杨渥有些疑惑。
“为父知道你是在担心淮南上下的急躁情绪,还觉得为父是不是也有些骄傲自满?”
杨渥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猜到了。
只听杨行密继续道:“其实你多虑了,你看严可求就比你镇定多了。马殷,的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过正因为难以对付,就要趁着他如今实力还不够强的时候加以打压。这一次征讨湖南,并不是要一次性灭掉他,而是夺取岳州这个门户,为以后进攻湖南做准备!”
“岳州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四个月前,马殷部将许德勋袭击江陵,返回途中路过岳州,在他的劝说下,当时的岳州刺史邓进忠这才完全投靠马殷。换言之,马殷实际掌握岳州的时间也只有这几个月时间,如果不趁早将其攻占,难道要等到以后岳州防御严密时吗?”
杨渥道:“那么以后呢?若是这一次战胜,让大家都进一步觉得湖南好对付怎么办?”
“以后?”杨行密笑道:“以后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若是尽快将钱镠消灭了,然后集中兵力对付马殷,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道:“对了,这一次上书请求继续进攻湖南的官员之中,有一部分人是受了钱镠细作的贿赂,这些人为父已经重重处置了。所以你放心吧,尽快把钱镠消灭掉才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
杨渥见他还是把消灭钱镠当做第一目标,这才松了口气,至于以后,或许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ps: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