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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故友来访
    官府又新发了告示。这告示有点晚,都过去一个月的事情了才张贴出来。

    八国联军在保定设立了军事法庭,审的不是旁人,是十好几号个大清国当官的。都给押进了大牢,收没了家产。

    最惨的是布政使廷雍、守尉奎恒和大统领王占魁。他们仨人叫洋人判了死罪,罪名满目琳琅——反正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罄竹难书就对了——再叫咱大清的刽子手给削掉了脑袋。

    洋人的法官叫什么“嘎仕礼”的,是负责审讯及处决廷雍的人,他在送到萨道义的电报里说:“由于英、比、美等国臣民在保定府被杀,已对该城施行了下列惩罚:该省布政使廷雍、城守尉奎恒、参将王占魁已于本月六日被斩首。该府当局被罚款十万两,城楼或城墙棱角已被毁坏,邻近上述谋杀地点的东南城墙已打开了缺口。审判是由国际委员会进行的;该行动已获得瓦德西伯爵的批准。”

    自此后,生死簿上便是没了这三个人的名字。

    这话说起来有意思,洋人还能审咱们大清的官?官府能干吗?朝廷能干吗?

    朝廷自然是不高兴的,立马叫总理衙门起草了文书,说是对廷雍被杀事表示“愤懑”,文书里有这么一句话:“即使中国官员有办理不善之处,自应交中国自行处分,何得侵我自主之权?”

    可洋人呢?不但是能审能定罪,教他们定了死罪的,可还不单单是这三个倒霉催的。他们仨算是破题,起股在后头呢!

    再往后,全国各地,组织过、参与过、支持过义和团运动的许多官员,纷纷被杀!

    昌图府老百姓们得知了这个事情很是震动,都盼着能看着一个热闹——什么时候咱把安知府和纳兰将军推到菜市口给砍了脑袋呢?

    但是洋人没成全大家伙这个想法。昌图府很是太平,别说是府城,就是各州县的洋人都能和当地人和平相处。按照安德烈的说法,自己的部队是被安知府和纳兰仕恒迎接进城的,是大清国的朋友,对待朋友,就要用美酒来互相沟通。

    反正说是安知府也要掉脑袋的传闻,没传了多久也就消停了。一转眼就来在了腊月。

    其实按理说腊月里大家都该放松下来了。关东这块地虽然说苦寒,但好歹是农耕为主——至少昌图府辖下十里八乡还是种苞米和花生的多。一到了农闲的时候,庄稼汉们走亲访友,约三五人喝个小酒,打两把桥牌——就是那画着麻将点数的纸片子——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着过完年再说。本应该是最安生和罪清闲的时节。

    可是有人偏偏不想过这么安生的日子。确切来说,是不想跟着洋人一块儿过这么安生的日子。

    辽源出了一档子事,老毛子的军火库叫人给炸了!大半夜里,三更天,据说可是比呲花亮多了。

    半个城的人都能看到那个亮光。门窗捂得严实的人家里,还有跑出来喊“大地动”叫大家逃命的。这倒不是这人傻了,按着传话的讲:那地都颤了三颤,天都抖了三抖,临街的铺子好多招牌都震掉了。

    这件事别说是惊动了昌图府,连太后老佛爷知晓以后,都着了慌!

    谁干的?革命党!团!

    头一天刚炸完军火库,第二天晌午辽源街头巷尾就都被洒满了小纸片子——上头写的东西和义和团那些不是一码事儿。义和团写的都是什么神仙法,“苍天灭洋,神仙授业”。

    团的传单就干净了好多,满纸都是“驱鞑虏、杀狗官”,“众志成城三万万,倾塌洋人与脏官”。上面还配了图画,画着一个团的将士手举钢刀,斩落洋人和狗官的脑袋。让人看着心里特别的敞亮。

    洋人再怎么和善,那也是洋人。无论东洋人和西洋人,那都是有血债在身的。今天跟你笑呵呵商量着办事,明个儿就能给你颗枪子儿送你上西天!昌图府太平,那坊间传着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今天哪哪哪个地方叫人屠村了,前个儿什么什么所在起了大火无一幸存……不胜枚举。

    老佛爷这老娘们儿,是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那洋人也都是一口一个“朋友”。呸!老百姓的确是大多不识字,可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那点不是味儿的东西?不他娘的就是拿咱们老百姓的活路,换他们旗人底下压着的座儿吗?

    大家都恨洋人。但是真大街上拉着哪个人,让他提着枪上战场,跟洋人真刀真枪的干架,与朝廷实实惠惠磕碰一下……别闹了,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吧您?

    所以团起事了,让百姓心里头好痛快。

    洋人和朝廷都不痛快。总理衙门下令,各地方清缴革命党,消灭义和拳余孽,全力配合各国驻扎当地部队。

    辽源是昌图府辖下的散州,出了能震惊朝廷的事儿,这让安知府和纳兰将军愁得心慌。

    一时间昌图府内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四扇城门前的守卫换成了日本人和老毛子,进出城都要盘查。

    好在是橘金泽跟虎子关系好,替虎子想到了这点,托人给了他送来了一张“通行证”。这回鬼家门众人入出,会方便好多。

    说是通行证,不过是一张硬纸片,上面写着一些日本字和洋文。虎子刚拿到的时候还看了半天,觉得上面好多字都认识,想着:这日本字好像和中国字差不了多少。

    李林塘看着这玩意儿脸色那就不太好看了,直接骂开了就:“他姥姥的!洋人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城还是大清国的城吗?老毛子和小鬼子守城门?这朝廷姓‘洋’?”

    彭先生也就劝他:“师弟呀,你以为朝廷不姓‘洋’?”

    这哪是劝人呢?这是火上浇油!李林塘心里头这个恶心呐,跟吃了苍蝇似的。晌午饭都不吃了,叫彭先生看着赵善坤练功,说自己要去城里喝壶花酒消消火。

    赵善坤听不明白,问:“虎子哥?啥叫喝花酒?”

    赵善坤自小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小少爷,什么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进不了他的耳朵,是个萌子。虎子小时候也是懵懵懂懂,可是自打夏天在裤裆里尿出那么一道儿来,他也是开了窍,好多的东西无师自通。

    那也不能跟赵善坤明说!虎子一拍他师弟的脑袋:“瞎打听什么?练功去!等你大了自己就知道了。”

    彭先生那边笑着看虎子,给虎子看得挺不好意思。也不再言语了,低头画符。

    但是他心里头也是有些不明白,彭先生这么多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在虎子的印象里,彭先生一直是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没娶妻不说,那春风苑也未曾过去过一趟,好像平生只好酒和戏这两样。

    想到这他也觉得亏欠自己师父,是不是因为他这么个拖油瓶,师父才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啊?

    想到这他停了笔,问:“师父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师娘啊?”

    彭先生正默绘石符刻印呢,叫虎子这话吓了一跳,手一抖,在纸上留下一掌长的墨痕来。

    他随手把这张纸团了丢在一边:“你想什么呢?”

    虎子嘴一咧:“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师父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讨婆娘的?您这么大年纪了,就不想留个后?”

    彭先生抬手就把纸团丢在了虎子脸上:“瞎捉摸什么呢?画符!”

    叫师父厉声这么一喝,虎子一吐舌头,老实了下来。

    屋里消停下来没多久,本该是在前院扎马的赵善坤又回来了:“师伯,来人了。”

    彭先生头都没抬,没当回事儿:“虎子,你去前面看看,有什么自己拿不下的回来叫我。”

    “老友,就这么不想见见故人吗?”彭先生那边刚说完话,推门进来一个人。虎子看见他,直接就把袖里刃抖出来了。

    赵善坤不认识他,虎子和彭先生还能不认识他吗?

    “付道长还当我是朋友吗?”彭先生冷笑一声,收了笔墨“呵,您自行到内院里来,还真拿自己没当外人。”

    付道人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赵善坤,大剌剌坐下来:“当年也曾是并肩游历天下的,自然是老友。怎么,连杯茶都没有?”

    虎子嘬了两下牙花子:“没有!咱鬼家门小门小户,不趁那么风雅的东西。数九寒天,有碗凉水是我喝剩下的,您若是不嫌弃就拿去。”

    虎子把水碗往付道人面前一墩,溅出些许水花到桌面上来。付道人斜眼看着虎子一笑,拿起水碗一饮而尽,叹道:“还是山上水好,那院里的井,许是深得很吧?”

    彭先生给虎子递了个眼神,虎子推着赵善坤出了屋,顺手把门带上了。重重踏着脚走出来没两步,又向赵善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摸回了墙根底下,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赵善坤不明就里,在雪上写字问虎子:“这人是谁?”

    虎子摆摆手,又指指房门。赵善坤想了一会儿,也把脑袋支棱到了门边。

    屋里头有点付道人手端空碗,对着彭先生似笑非笑。彭先生叹了口气:“所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您这种名门正派的‘正道人士’,来我鬼家门是要斩妖除魔,还是有求于我?”

    付道人总算是放下了水碗:“有件事,我一个人办不了。关东有这般本事的,多与我没有交情,所以我想到了你。”

    彭先生一笑,大声喊了一句:“虎子。”

    虎子麻溜儿站起来推门而入:“师父,什么事?”一看这推门的架势就知道原本没走。

    彭先生一指付道人:“帮忙送客?”

    付道人看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架势的虎子,有点不高兴了。他说:“彭秀篆,你这可有点儿没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求人你得拿出来一个求人的姿态。吆五喝六上门来通告我一声你给我安排了事情?不好意思,我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