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上仙黑妈妈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声音,反正这拖着长音儿的话一出来,在场一万多仙家修士全都站起了身。果真,打这高台后缓步走来了一个老妇人,虎子心想着若是所料不错,这位就应当是声名赫赫的黑妈妈。
这黑妈妈倒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黑”。她身着一身紫色的道袍,一手拄着一支红木的龙头拐杖,另一手拖着一杆挺老长的黑铁烟袋锅。
这位黑妈妈也没有虎子想象的那么老态龙钟,面色红润,眉目慈祥,嘴角似乎是挂着笑。头发花白,腰杆儿却挺得很直,步伐沉着稳健,丝毫不显老态。
怎么看都是个寻常妇人的模样,换一身朴素点的衣服,许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妇人,就是关东护法大上仙黑妈妈呢?
黑妈妈走到高台上那张大桌后头,稳稳地坐好了,站在黑妈妈身后的梁云达忽然开口:“拜!”
在场上这一万多人一起躬身行礼:“见过护法上仙大人。”
“好好好,都坐下吧,坐下吧,”黑妈妈的嗓音很是柔和,声音不大,却仿佛在耳边讲话一样,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我这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随意就好。”
见诸位仙家修士又重新落了座,黑妈妈不慌不忙把手里的烟袋点上了火,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品味了好久,才把那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黑妈妈吸完了这口烟,才缓缓道:“上一次的中秋仙会犹在眼前,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十二年过去了。这中秋仙会上,有许多老人还在,又添了许多新面孔,还是能凑足一万这个数,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我得给今年来到这儿的新人说说,你们传着说,老朽会在中秋仙会上传授仙法,会在这里布道解惑,这是假的,是没边儿的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虎子苦笑一声,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人家是位列仙班的人物,怎能是平白无故给人讲解神仙法呢?
黑妈妈接着讲:“倒不是有什么法门藏着掖着,不叫你们知道,这修行之事存乎一心,儒释道三教一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可终究是有不一样的路子,你不是我门下,原本不是为修行我门的法术打下的根基,就算是学了又能怎样呢?还是做好眼前的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修行方为正理。”
第二层高台上那些仙家一个个点头称是。
黑妈妈又吸了口烟,说:“所谓中秋仙会,一来是给关东的诸位仙家修士一个交流的机会,二来是回顾一下过去十二年里关东发生的那些事情。关东苦寒,却是灵气充裕,如此方能孕育出,在座的诸位大仙家们。既然受了这方土地恩泽,就有义务守护这一方土地太平,过去的十二载里,关东平安无事,全是仰赖在座的诸位了。”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虎子眉头上结了一个疙瘩,自打洋人来了,关东一天比一天乱,这能叫做平安无事?这黑妈妈怎么和那个廖五原道长一样的口气呢?
“黑妈妈,您可是知道这关东还有旁的事情呢。”讲话的是胡三太奶,“洋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去年闹起了挺大的风波。先是义和团杀洋人,再然后俄国人出兵,占领了整个关东,到现在还赖在关东不走呢。我们这些保家仙的香火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人们求着的更多不是别的,是家宅平安。确实是死了不少人的。”
黑妈妈点了点头:“你所言之事我也是知道的,不过那终究是凡人们的事情,我也想要他们不再造杀孽,也想国泰民安。可是这些事情,不是我们仙家和修士能管得了的。做保家仙的,保佑那供奉人家不被邪祟侵扰,做出马仙的,帮助所求之人降服妖魔,这是本分。本是凡人的修士,才应该是忧国忧民。不过既然已经出家,就算是不管凡尘事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在于其心,道法之道存乎于心,就连有堂口在身的出马弟子,他怎么想怎么做,也不是咱们这些仙家能干预的。”
胡三太爷一点头,一拱手:“黑妈妈您教训的是,这些事情是凡人的事情,轮不到我们仙家来管,天作孽尚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黑妈妈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到洋人,今日可是来了贵客。隋唐之时,我道门传入扶桑,在仙岛之上落户生根,而今已经枝繁叶茂自成一派了。今日里,我也是邀请了一名日本来的的修士,据说年纪虽轻,却是本事不小,唤作橘金泽的,让我认识一下吧。”
橘金泽闻言站起身,冲着台上行了个礼:“黑妈妈,您好。在下便是橘金泽,是一名修习你阴阳五行之理的阴阳师。”
虎子这才看见,橘金泽坐的位置离自己不远,只不过是中间有人挡着,他才一直没看清。
据金泽这么一报名号,广场上众多仙家也就议论了起来,打听着这个少年是什么来路,询问着他到关东所为何事。能受了黑妈妈的请,想必也是不简单的。
“明明是东瀛之人,中国话说得如此流利,也是难得。”黑妈妈一伸手,“坐下吧,虽然是外来之客,但到底与我们华夏道教同根同源,既然来了,也是要多于关东仙家修士交流。既然是正道修士,那就理应是我门下的朋友。”
橘金泽又施礼,道了一句“谨遵教诲”才坐下的。
那黑妈妈看向了付道人:“说到亲近的,来自关内的道长也更是亲近几分。付道长,也起来要大家认识一下吧。”
付道人连忙起身向黑妈妈行礼:“龙虎山正一道弟子付开云,见过护法上仙。请黑妈妈切莫称呼在下为‘道长’,直呼小辈名号便可。不然可真是折煞贫道了。”
“所谓正一道,‘正者不邪,一者不杂’,”黑妈妈笑着说,“这万仙大会应当是个群魔乱舞的所在吧?目之所及尽是妖魔鬼怪,眼之所见无数外道邪门。”
付道人把身子弓得更低了一些,说:“上仙您说笑了。关东的仙家们皆是正道修行,杀生且不妄为,心似明镜,功德高悬,自然是不能与妖魔同日而语。”
黑妈妈摆了摆手:“请不必在意,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不过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无论出身如何,无论学的是哪一派的法门,仙家还是妖孽,正道修士还是打魔道修士,要看这个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不能仅仅以出身而论。不单单是在关东如此,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所以我们这些仙家与做修士的,要时刻提点自己的心,进一步为仙,退一步为凡,一念向善是道,一念向恶成魔。你也便是坐吧。”
付道人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缓缓坐下了身子,心中却是很不平静,又默诵了两段经文,呼吸才是又平和了。
那黑妈妈也就不说话了,一口一口的抽烟,不多时一锅烟抽到了底,她也就这样随意地把香灰磕在了桌脚下面。那十七奶奶凑了上去,又给黑妈妈重新装好了一锅烟,递了上去。
黑妈妈接过了烟袋却是不点燃,笑着说:“你这小狐狸就会给我找事做,中秋节万仙大会向来是少有中途再加进来谁的。那个后生是怎么回事?”
黑妈妈很是平常的语调把话说了出来,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故而虎子听得是一清二楚。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住猜度着胡十七的想法,越猜越觉得没谱。
那高台上,胡十七却是撒娇说:“黑妈妈,您老可还记得,那日里我与说过,有个少年以一己之力破了一处极其凶险的鬼域吗?”
黑妈妈脸色一变,眼光往虎子那里一转:“我说你怎么会胡乱把他安排在第三层?这等年纪做出这等大事,也确实该有这样的待遇。只是这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打哪里来啊?”
虎子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手结子午印深打一礼:“见过护法上仙大人!小的是道家外门弟子彭虎,太阳山人氏。”
“胡闹!”黑妈妈冷哼一声,“出家了就是出家了,没出家就是居士,哪来的什么‘道家外门弟子’这样的说法?你是哪一门哪一派师从何人呢?”
对着外人的时候,虎子一般不轻易显露家门师承,只用一个“道家外门弟子”给含糊过去。他这一脉名声不太好,所以才需要遮遮掩掩。按说他这般修行,与那些正统道门一模一样,算是出了家的。可是鬼家门为了减少麻烦,在世的弟子都做俗人的打扮。而今黑妈妈这等上仙问到头上,虎子怎敢不如实相告?
“回黑妈妈的话,”虎子说,“所谓‘外门’,还不被名门正派所认承,只能以此自称。我门本教鬼家门,家父彭秀篆,在下乃鬼家门十六代大弟子,术门传人。”
“哦?鬼家门?”黑妈妈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你是彭秀篆的儿子?彭秀篆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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